陸九娘的質問如同一根冰錐,刺破了剛剛死裡逃生的短暫平靜。
空氣瞬間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閻身上,帶著驚疑、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韓九章那隻握劍的手,青筋畢露,剛剛斬斷同袍手臂的決絕似乎在這一刻也產生了動搖。
林閻沒有立刻回答。
他迎著陸九娘銳利的視線,目光卻越過她,望向北方那座聳入雲霄、由無數人皮拚接而成的詭異高塔。
塔身在稀薄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蠟黃色,皮膚的紋理、縫合的疤痕、甚至一些依稀可辨的麵容輪廓,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極致的痛苦。
塔頂,那半片殘破的生死簿如同一個黑色的太陽,散發著吞噬一切光芒的死寂,與林閻胸口處那枚青銅齒輪的灼熱感遙相呼應。
“我是不是‘詔令’的一部分,現在還重要嗎?”林閻的聲音沙啞而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重要的是,那座塔是所有‘詔令祭壇’的心臟。我們剛剛掐滅的,隻是它一根微不足道的毛細血管。隻要它還在運轉,白棺鎮、黑蛸淵……所有被‘尋哀圖’標記出的地方,遲早都會變成真正的地獄。”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截尚有餘溫的斷臂拾起,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沒有理會斷口處汩汩流出的黑血,而是將其鄭重地放入了自己那個陳舊的工具箱中,與那些符紙、羅盤和朱砂並排放在一起。
這個舉動讓眾人看得一愣。
韓九章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他剛剛為了斬斷過去的羈絆,揮出了最無情的一劍,林閻卻將他斬斷的東西視若珍寶地收藏起來。
這強烈的對比,像一記無聲的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你留著它……做什麼?”韓九章的聲音乾澀。
“她的‘記得’是真的。”林閻扣上工具箱的鎖扣,站起身,目光重新變得堅定,“這份‘記得’,就是我們對抗‘刪除我執’的武器。他們要用集體悲鳴做柴火,我們就用個體記憶當刀子。每一個不願被格式化的執念,都是戳破他們謊言的利刃。”
墨三姑一直沉默不語,此刻卻長長地歎了口氣,她從懷裡又摸出一個小小的紙人,用指尖沾了沾地上女屍流下的黑血,點在紙人眉心。
紙人無火自燃,化作一縷黑煙鑽入她的鼻孔。
她臉色瞬間煞白,身體搖晃了一下,扶著旁邊的斷牆才站穩。
“那座塔……”她艱難地開口,“不止在誦經。我聞到了,裡麵有‘活’的味道。不是生靈的活,是……是器物的活。成千上萬的法器、怨物,被強行拚接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會呼吸的‘怪物’。我們靠近它,就像是把肉送到絞肉機旁邊。”
陸九娘順著她的感應,將一枚山根釘更深地釘入地脈。
這一次,她沒有再感知到規律的震動,而是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沉重的“吸力”。
仿佛整個城市的地脈之氣,都在被那座人皮塔瘋狂地抽取、吞噬。
地下的靈脈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它在‘進食’。”陸九娘的臉色比墨三姑還要難看,“它在吞噬這座城市最後的生機,為那個……那個‘轉生井’的開啟積蓄能量。我們沒有時間了。”
就在這時,一直被人架著、雙目空洞的白無咎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的耳朵像兔子一樣高速抖動,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刺他的耳膜。
“名字……好多名字……”他含混不清地尖叫,“塔在喊名字!生死簿上的名字!喊到了……就消失了……不是死亡的消失……是……是從未存在過的消失!”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眾人心中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