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秒都漫長得令人窒息。
那扇巨大的青銅門,刻滿了“子午卯酉”的古老符文,正以一種無可抗拒的沉重姿態緩緩閉合。
轟隆的摩擦聲,像是碾過眾人心臟的巨輪,每移動一寸,都將門內那個未知的世界與他們隔得更遠。
而就在那道越來越窄的縫隙中,一隻手伸了出來。
那是一隻無法用言語形容其蒼白的手,沒有一絲血色,皮膚緊繃在骨節上,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氣。
它穩定地懸停在半空中,無視了周圍坍塌的碎石和彌漫的煙塵,五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極為乾淨,掌心向上,托著半塊黑沉沉的、邊緣撕裂不規則的殘頁。
那殘頁的材質與氣息,與林閻體內溫養的那半塊生死簿碎片,彆無二致。
更讓人魂飛魄散的,是伴隨那隻手而來的聲音。
“輪到你了……父親。”
聲音不大,卻像一根淬毒的鋼針,精準地刺入林閻的耳膜,穿透他的顱骨,直抵靈魂最深處。
它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語調中某種與生俱來的聯係感,陌生的是其中蘊含的、積壓了千百年的怨毒與冰冷。
父親?
這兩個字像一道天雷,在林閻的識海中轟然炸響。
他剛剛才為七百二十三具骷髏的“阻礙文明進化”之罪而下跪懺悔,那份源自“永生協議”主筆人的愧疚還未散去,一個更加私人、更加沉重的罪名便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那一世的他,為了推行“意識上傳”,為了所謂的“文明進化”,究竟還拋棄了什麼?
“林閻!”陸九娘的尖叫將他從僵直中喚醒,她用儘全身力氣拽著他的胳膊,試圖將他拖離這扇死亡之門,“彆看!彆聽!是個圈套!”
身後,整條由眼瞼和白骨構成的回廊正在大規模解體,巨大的骨骼構件如雨點般砸落,地麵上那層濕滑的皮膜裂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他們所站立的門前回廊,已是最後的安全之地。
然而林閻卻像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那隻手,和那半塊生死簿碎片上。
他體內的巫族血脈,在麵對七百二十三具骷髏時是劇烈震顫,而此刻,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寂,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不能拿!”柳三更臉色煞白,他的人皮卷軸上,關於“林閻”的因果線條正瘋狂地扭曲、變黑,“這是‘血親咒’!一旦接下,你和他的因果就徹底綁死了!他能循著這半塊殘頁,從任何時空裡找到你!”
白無咎捂著還在滲血的耳朵,驚恐地盯著那隻手,嘴唇哆嗦著:“不是咒……是‘認領’。他在讓你認領你的罪……就像……就像我該去認領那個村子的命一樣……”
他說得語無倫次,但秦九棺卻聽懂了。
他一直沉默著,此刻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凝重:“柳三更說對了一半。這不是咒,是‘契’,是血脈為引、生死簿為證的‘尋親之契’。他不是在詛咒你,林閻,他是在‘回家’。而你,就是他的‘門’。”
“門”這個字,讓林閻渾身一震。
他想起了自己作為守門人的職責,想起了那無數次在生死之間徘徊的經曆。
原來,他守了那麼多門,卻把自己活成了一扇門,一扇通往過去的罪孽、讓舊日亡魂得以還陽的門。
青銅門的縫隙隻剩下不足一掌寬,那隻手依舊固執地停在那裡,仿佛就算被門碾碎,也絕不收回。
門後的黑暗深邃如淵,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透過那隻手,冷冷地注視著林閻。
“走啊!林閻!你瘋了!”陸九娘急得眼眶發紅,她甚至拔出了腰間的短刀,想要斬斷林閻的癡念。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老癲道突然動了。
他沒有去拉林閻,也沒有去攻擊那扇門,而是將那台布滿裂痕的青銅鍵盤再次舉起,用那隻剩下三根完好手指的右手,在鍵盤上敲下了一行全新的、卻異常簡潔的指令。
嗡——
一聲奇異的低鳴響起。
並非來自坍塌的回廊,也並非來自閉合的青銅門,而是來自那半塊生死簿碎片。
隨著老癲道的指令輸入,那半塊碎片上竟浮現出了一層微弱的、由無數細小數據流組成的光暈,將那隻蒼白的手與碎片本身隔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