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廟中的風仿佛都凝滯了。
那由燈油塑成的年輕吳老杵幻象,在林閻血染空棺的刹那,如同一尊被投入烈火的蠟像,扭曲、融化,最終發出一聲不甘的尖嘯,轟然潰散成漫天黑煙。
煙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不屬於吳老杵的怨毒與冰冷,它們在空中盤旋片刻,便被廟外湧入的晨風吹得無影無蹤。
焦土上最後的餘燼悄然熄滅,隻留下一片狼藉。
“咳……咳咳……”
打破這片死寂的是吳老杵劇烈的咳嗽聲,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此刻青白交加,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他拄著拐杖的手仍在不受控製地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壓抑了數十年的秘密被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撕開後,那股無處宣泄的憤怒與悲涼。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口被林閻抹上鮮血的空棺前,渾濁的老眼裡映出棺木上那道刺目的血痕。
那血,是林閻的血,也是他當年埋下這口棺時,心中流淌的血。
“老子的棺……”吳老杵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他猛地揚起手中那根磨得油光的拐杖,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砸在棺蓋上。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破廟中回蕩,震得梁上塵土簌簌落下。
“輪不到鬼來認!”
這一砸,仿佛砸碎了附著其上的所有陰謀與窺伺,也砸碎了他心中那塊最沉重的枷鎖。
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像一頭被激怒的老獅子,用最後的力氣扞衛著自己那點不容玷汙的執念。
秦九棺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稍稍放鬆,他默默地將那枚隨時準備釘出去的黑檀釘收回袖中,走上前,一言不發地扶住吳老杵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沒說什麼安慰的話,隻是那手掌沉穩有力,傳遞著無聲的支持。
林閻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心口那張自燃的符紙已經化為灰燼,但一股暖流卻從那裡緩緩散開,驅散了先前被幻象侵蝕的寒意。
他抬起還在滲血的左手,看著掌心那道傷口,又看看吳老杵的背影,眼神複雜。
原來,最沉重的守護,從來都與契約無關。
那張所謂的“幽薪協約”,從一開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是敵人用來離間他們的毒餌。
敵人算準了吳老杵的愧疚,算準了他的沉默,也算準了自己可能會產生的懷疑。
他們試圖用過去的一紙空文,斬斷現在用血肉和信任維係的紐帶。
差一點,他們就成功了。
“原來最烈的誓,是不說出口的。”墨三姑收起了她那把精巧的銀鑷子,指尖還殘留著屍油的滑膩感。
她看著吳老杵,又看看林閻,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和算計的眸子裡,此刻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感慨,“用不存在的恩情做枷鎖,用被扭曲的贖罪做刀刃,真是好算計。對方不是衝著殺人來的,是衝著誅心來的。”
她的話點醒了在場的所有人。
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怨靈襲擊或是邪術騷擾。
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局,目的就是瓦解他們這個臨時湊起來的隊伍內部最核心的信任。
“嘿嘿……嘿嘿嘿……”角落裡,一直像個局外人般縮著的老癲道突然又發出了那種標誌性的癲笑,隻是這次笑聲裡沒了之前的瘋狂,反而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疲憊和清明。
“誅心……誅心好啊……比殺人乾淨……也比殺人更疼……”
他抱著膝蓋,渾濁的眼睛在幾人身上掃過,“他們知道……什麼都知道。知道吳老杵的心病,知道閻家小子的身世,也知道……我也在場。”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那個直播的鏡頭,不是對著吳老杵,也不是對著巡夜司那幫混蛋……是……是對著我的。他們要我看著,要我記著,要我瘋……這樣,我就永遠也說不出來了。”
林閻瞳孔微縮。
他終於明白了老癲道在這件事裡扮演的角色。
他不是幫凶,甚至不是冷漠的看客,他是一個被迫的、被精神摧殘的見證者。
敵人不僅要吳老杵背負愧疚,還要一個“瘋子”來保管這份真相,讓它變得真假難辨,成為隨時可以引爆的炸彈。
“他們想讓我們互相懷疑,用過去已經發生的事,來摧毀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林閻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他走到吳老杵身邊,從懷裡摸出乾淨的布條,不由分說地抓住老人的手,撕開他被拐杖磨破的袖子,露出下麵一道陳年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