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尾一挑,眸光微冷,壓著嗓子朝羅梅婷低聲說:
“這女人……慣會揣摩主子的臉色,不當丫鬟可惜了。”
羅梅婷掩唇輕笑,擱下茶杯,語調隨意:“你不是說要看看這家店經營狀況?他們賬做得怎麼樣?”
明月望著前廳忙碌的三人,再掃一眼廚房裡不停翻勺的身影,神色平靜,唇角卻勾出一抹帶著涼意的諷刺。
“賬本我還沒看。”她頓了頓,語氣轉冷,“不過光看他廚房裡那一口鍋炒仨菜,後廚四人,前麵三人,手都閒不住,倒也能養活一份賬。”
“隻是——”
她眼神陡然犀利起來,仿佛利刃出鞘。
“我要是當賬房,得查查原料是誰進的,貨從哪來,菜價浮動有沒有入賬……這年頭不是光靠賣個醬肘子就能盤活整間院子。”
說話間,王少行正好擦著手從廚房出來,笑容滿麵地湊了過來,話音裡帶著一股諂媚:
“太太,您放心,我們夫妻倆是鄉下人,不會玩什麼花樣,一心隻想著本分做事。這賬,每一筆都記著的,您隨時都能翻看。”
明月點了點頭,沒拆穿他,隻淡淡說了句:“賬嘛,遲早是要看的。”
她這話不輕不重,卻像一把尖刀,插在王少行心裡,讓他笑容瞬間有些僵硬。
其實她的疑心,並不是今天才起的。
得從她剛回北京那晚說起。
幾個舊識給她接風洗塵,席間觥籌交錯,話題自然也從寫作技巧聊到了本地哪家飯館生意紅火。
“明莊飯店好吃得很,聽說他那有個獨家醬料配方,說是老板從香港帶回來的改良版,專門搭配北京烤鴨和肘子,用的是桂皮、柱候醬、黃酒調製的‘玳醬’。可有回我在另一家飯館吃飯,味道居然一模一樣。”
“那家啊,聽說老板是廣城人,常年在廣西,店裡這幾年是王廚子說了算。可彆看他笑嗬嗬的,廚房那點采買、進貨,水深著呢。”
這“玳醬”——當年可是傅祈年托人從九龍送回配料,再由廣城老廚調製出的獨門方子,用的梅醬和桂酒比例都極其講究,外人根本摸不著門道。
明月當時沒作聲,心裡卻記下了這話。
明莊飯店的賬向來是王少行管的,傅家人不過年節來京也就看個熱鬨。
再聯想到那年王少行帶著他那怯生生的妹妹,提著一籃雞蛋,站在她家門口的畫麵,明月就更不敢大意了。
那是1988年,雖說工作不好找,可真有點手藝的人下放到食堂、廠礦也都能討口飯吃。
可王少行偏偏沒去彆處,而是來找傅祈年求工作,還曉得送禮、求人、拿雞蛋這類“有舊派講究”的法子,說明這人——
他不光懂做菜,更懂人情世故。
王少行之前在部隊當廚子,後來傅家開飯店,安排他“從部隊退下”到明莊掌勺,說白了,這也是種信任——可信得過,不代表不會動歪心思。
傅家給了他飯碗,他就懂得怎麼讓傅家人“看著放心”,卻未必讓傅家人“掌握得住”。
而這些年,傅祈年忙於南方事務,明莊便成了他的“老麵子工程”——彆人提起傅家,還認得這間店。
可誰真盯過賬呢?誰真查過賬房開得是哪扇窗戶?
明月想了想,眼中光芒冷了三分。
她已經決定了。
這筆賬,不僅要看,還得算得清清楚楚,最好能順藤摸瓜,把這所謂“玳醬”是怎麼流出去的,一塊兒掀開來。
一旁的阿旺雖沒出聲,但從太太那幾句話裡已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知道她不是在敲打,而是已經有了懷疑。
趁著太太沒走,阿旺假借上廁所,悄悄穿過後堂,摸去了廚房。
王少行是他媳婦的親哥哥,雖說平日關係還算和睦,可真出了事,臉皮可擋不住風浪。
他得先看看,這大舅子到底有沒有乾出什麼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