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輕飄飄的出庫單，此刻在阿四眼裡，卻重如鉛塊。
上麵“三號冷藏庫”五個字，像是用冰冷的針，刺進了他的瞳孔。
停屍房。
一個活人世界裡，最接近終點的地方。
林默將那張薄紙收起，放回口袋，動作平穩，沒有一絲波瀾。
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比這間配藥室裡的不鏽鋼器皿還要冷。
“掌櫃的，我……”
阿四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我們得去一趟停屍房。”
林默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直接陳述了下一步的計劃。
他將那張寫滿名字的配方單，遞到阿四麵前。
“去看看，***昨天晚上，到底從那裡，取走了什麼‘好東西’。”
阿四的目光落在單子上，看著那些陌生的名字，看著那個用鮮血寫下的“劉麗”。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回答隻有一個字。
卻像是從胸腔裡砸出的一塊烙鐵，充滿了豁出去的狠勁。
恐懼，早已被那桶翻滾的血水煮沸，被那麵牆壁上無聲的控訴燒乾。
現在，他隻想跟著掌櫃的，把這天給捅個窟窿。
林默看著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的眼睛裡，難得地露出一絲純粹的讚許。
他拍了拍阿四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卻異常堅定。
“走，我們去……見見那些‘活’著的證據。”
兩人不再有多餘的言語。
轉身離開了這間充滿了化學藥劑與怨念腐臭的配藥室，重新回到了那條陰暗潮濕的排汙管道裡。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他們腳下踩過汙水時，發出的“啪嗒”聲，在狹窄的通道裡被無限放大。
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市立第一醫院，地下三層。
那個在出庫單上被鮮紅圓圈標記出來的，三號冷藏庫。
林默走在前麵，他的腳步不快，卻異常沉穩，仿佛腦中那張花費了五十陰德兌換的【市立第一醫院地下結構及管線工程詳圖】，已經在他腳下化作了真實可感的路徑。
阿四緊緊跟在後麵，他將那根從爛尾樓裡撿來的鋼管握得死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手電的光柱是他唯一的慰藉，在這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中，艱難地開辟出一條窄路。
空氣裡的味道變得更加複雜。
除了管道裡固有的黴菌與汙水的腐臭，一絲絲福爾馬林的、消毒水的氣味，開始從前方滲透過來。
那味道很淡，卻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他們的呼吸。
溫度，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掌櫃的，快……快到了吧？”
阿四的聲音壓得很低，呼出的白氣在手電光中，像一縷遊魂。
“嗯。”
林默應了一聲。
他停下腳步，抬頭看向管道的頂部。
那裡，有一個被廢棄的通風井，井口被一張鏽跡斑斑的鐵網封死。
根據地圖顯示，這個通風井的另一端，恰好連接著地下三層停屍房區域的雜物間。
兩人對視一眼，阿四心領神會。
他蹲下身，讓林默踩著他的肩膀，向上攀去。
林默的身手遠比他那身典當鋪掌櫃的長衫看起來要利落得多。
他像一隻靈貓，悄無聲息地扒住井壁，三兩下就爬到了頂部。
那張鐵網看起來結實，但多年的潮氣侵蝕，早已讓它變得脆弱。
林默從背包裡拿出一把小巧的鋼絲鉗，沒費多大力氣，就剪開了一個足夠一人通過的缺口。
他先翻了上去，然後放下背包裡的繩索，將阿四也拉了上來。
從通風井出來，他們置身於一間堆滿廢棄醫療用品的雜物間。
空氣中那股消毒水的味道，瞬間濃鬱了十倍。
與之相伴的，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屬於死亡的靜謐。
仿佛連空氣的流動，都在這裡凝固了。
林默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兩人貓著腰，悄悄推開雜物間的門。
門外，是一條長長的、鋪著白色地磚的走廊。
走廊的牆壁是冰冷的瓷白色，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發出慘白的光，將整條走廊照得沒有一絲陰影，卻也因此顯得更加沒有人氣。
這裡就是市立第一醫院的地下三層。
太平間。
走廊的兩側，是一扇扇厚重的、不鏽鋼材質的金屬門。
每一扇門上，都有一個電子編號牌。
林默的目光掃過，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冷藏庫03】
那扇門看起來比其他的更加厚重，門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需要刷卡才能進入的電子鎖。
這難不倒林默。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金屬片，對著刷卡器的縫隙輕輕一劃。
隻聽“滴”的一聲輕響，電子鎖上方的紅燈，變成了綠色。
阿四在旁邊看得眼睛都直了。
掌櫃的這手藝，不去開鎖公司當技術總監，真是屈才了。
林默沒有立刻推門。
他將手掌貼在冰冷的不鏽鋼門上，閉上了眼睛。
一股刺骨的寒意，混雜著無數細碎的、充滿了怨毒與痛苦的呢喃，順著他的掌心，鑽入他的感知。
這裡麵，有東西。
而且，不是一個。
是一群。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呼——”
一股夾雜著冰晶的白色冷氣，如同惡鬼的吐息，猛地從門縫裡噴湧而出。
阿四猝不及防，被吹得一哆嗦，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要被凍僵了。
門後的世界，是一片被冰霜覆蓋的白色。
巨大的冷藏庫裡，一排排不鏽鋼冷藏抽屜，如同軍陣般整齊排列，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處。
空氣中，機器製冷的嗡鳴聲，像是無數亡魂的低語。
林默打開強光手電，雪亮的光柱刺破寒霧，照亮了前方的編號。
A區、B區、C區……
他們按照出庫單上的記錄，一路向裡走，最終在最深處的G區，停下了腳步。
【G07】
就是這裡。
阿四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看著那個冰冷的抽屜，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
他不知道裡麵會是什麼。
但他知道，那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東西。
林默的表情依舊平靜。
他伸出手，握住那個冰冷的不鏽鋼把手，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向外一拉。
“吱嘎——”
金屬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冷藏庫裡，顯得無比尖利刺耳。
抽屜被拉開了。
然而，裡麵並沒有像他們預想的那樣，躺著一具冰冷的屍體。
而是一個半透明的、充滿了淺藍色保存液的醫療運輸箱。
箱子不大，剛好能放下一個人的器官。
而在那片冰冷的液體中，一顆腎臟，正靜靜地懸浮著。
隻是……
那顆腎臟，不太對勁。
它不是正常器官那種健康的淡紅色。
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被鮮血浸透了千百遍的暗紅。
更可怕的是，它的表麵，覆蓋著一層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暗紅色絲線。
那些絲線，仿佛擁有生命一般，在緩慢地、有節奏地……搏動！
“砰……砰……砰……”
那搏動的頻率很慢，卻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阿四的心臟上。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張成了O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個被摘離了人體的腎臟，在冰冷的冷藏庫裡，居然像一顆心臟一樣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