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當鋪裡,死一般的寂靜。
阿四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他張著嘴,下巴脫臼一般地掛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類似破風箱的聲音。
他死死盯著八仙桌上那隻端坐著的黑貓,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儘,最後變得和太平間裡的地磚一個顏色。
貓……貓說話了……
這比在血透室裡看厲鬼寫書法,在太平間裡看腎臟標本,還要讓他感到魂飛魄散!
那不是簡單的模仿,不是鸚鵡學舌。
那是一個沙啞、乾澀,卻帶著一種古老滄桑感的,清晰無比的句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生鏽的釘子,狠狠地釘進了阿四的腦子裡。
“東郊,亂葬崗,老槐樹下。”
Hei爺說完這句話,那雙金色的豎瞳裡,深沉的悲憫與憤怒緩緩褪去,重新被一種極度的疲憊所取代。它小小的身體晃了晃,仿佛耗儘了所有的力氣,重新趴了下去,將頭埋進了自己的前爪裡,再次陷入了沉睡。
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隻是眾人的一場幻聽。
“默……默哥……”阿四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伸出一根哆哆嗦嗦的手指,指向桌上的Hei爺,“它……它它它……”
林默沒有理會他已經瀕臨崩潰的神經。
他的目光,穿透了典當鋪的牆壁,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片位於城市東郊的,被世人遺忘的荒蕪之地。
亂葬崗。
老槐樹。
這兩個詞,像兩把鑰匙,瞬間解開了他心中所有的謎團。
林晨、林晚兄妹的怨魂,通過那台透析機,向他發出了求救信號。
他們求救的內容,是【救我13】。
表麵意思是,救出被困在13號櫃裡的他們。
但更深層的含義,是讓他去13號櫃,通過他們的腎臟,看到那段殘酷的記憶。
而那段記憶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讓他去追查那個已經被【業火審判】的張副院長,而是為了讓他知道一樣東西的存在。
【腎臟保鮮術】。
一種能夠讓離體器官,長時間保持活性的,歹毒的邪術。
這種邪術,才是整個罪惡鏈條的核心。
周誌遠集團能將器官販賣做成一個龐大的產業,靠的絕不僅僅是摘取器官,更是這種能讓“貨物”保值、增值的核心技術。
而Hei爺,被他用【因果喚醒】之術,強行灌入了那對兄妹的滔天怨念後,指出的這個地點,必然就是那份邪術的源頭所在!
林默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轉身就往外走。
“默哥!你去哪兒啊!”阿四連滾帶爬地跟了上來。
“東郊。”
林默的回答,隻有兩個字,冰冷而堅硬。
“現在去?!那可是亂葬崗啊!”阿四的哭腔都出來了,“天還沒亮,我們……我們去那兒乾嘛?挖……挖寶嗎?”
林默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轉過頭,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燈光下,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旋渦。
“不是挖寶。”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是刨墳。”
……
黑色的國產車,再次撕裂了淩晨的夜色。
這一次,車裡的氣氛,比去醫院時更加壓抑。
阿四縮在副駕駛座上,雙手死死抓著安全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仿佛黑暗中隨時會撲出一隻青麵獠牙的惡鬼。
他不敢看身邊的林默,更不敢回頭看後座。
後座上,放著一個工具箱。
裡麵,是兩把嶄新的工兵鏟。
去亂葬崗刨墳。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份典當鋪後勤的工作,居然還包含了這種業務。
這加班費要是給少了,他覺得自己能當場哭死過去。
林默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了腿上那隻沉睡的黑貓身上。
【因果喚醒】的代價是巨大的。
【陰德點2000。】
剛才那一瞬間,他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這個數字。
他的陰德負債,已經正式突破了兩萬大關,達到了一個令人絕望的數字:21040點。
但他毫不在意。
負債再多,也隻是數字。
有些因果,必須了結。
有些孽障,必須清除。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林晨、林晚兄妹在手術台上,那無聲而絕望的嘶吼。
那份被欺騙,被背叛,被當做“貨物”處理的,滔天的怨恨。
還有他自己的前世。
那個在藥王廟裡,懸壺濟世,最終卻死於亂兵之手,連香火都被斷絕的藥童。
斷人香火者,當誅。
竊人臟器者,當誅。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在這一刻,被一根無形的線,徹底串聯了起來。
車子駛離了市區,道路兩旁的燈光越來越稀疏,最終,徹底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泥土和草木腐爛的潮濕氣味。
東郊亂葬崗,到了。
這裡曾是戰亂年代,處理無名屍骨的地方,幾十年來,荒草叢生,人跡罕至。
關於這裡的恐怖傳說,能讓市裡的小孩,晚上不敢一個人上廁所。
林默將車停在了一條土路的儘頭,熄了火。
“下車。”
“默……默哥,我……我能不能在車裡等?”阿四的聲音帶著哀求。
林默推開車門,將沉睡的Hei爺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然後從後座拎出了那個沉重的工具箱。
“哢噠”一聲,他將一把工兵鏟,扔在了阿四的腳下。
他的行動,就是最直接的回答。
阿四的臉皺成了一團苦瓜。
他知道,自己沒得選。
他顫顫巍巍地撿起地上的工兵鏟,那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哆嗦。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那片荒草比人還高的亂葬崗。
淩晨五點,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四周是密不透風的黑暗,隻有阿四手裡那個高亮手電筒,射出一道蒼白的光柱,在荒草與孤墳之間,不安地晃動著。
風聲,像是無數冤魂的嗚咽。
草叢裡偶爾傳來的“沙沙”聲,更是讓阿四的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
“默哥……你……你怎麼知道是哪棵樹啊?”阿四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這裡的“原住民”。
林默沒有回答。
他停下腳步,閉上了眼睛。
【陰德點500。】
【尋蹤術。】
一股無形的力量,以他為中心,如同水麵的漣漪,朝著整個亂葬崗,擴散開去。
那股力量,不是在尋找鬼魂,也不是在尋找怨氣。
而是在尋找一種,同源的氣息。
一種與他前世,那個藥王廟藥童,息息相關的,草木之氣。
很快,一個模糊的,帶著悲傷與守護執念的坐標,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來。
林默睜開眼,朝著左前方,一個地勢稍高的土坡,徑直走去。
阿四舉著手電,連忙跟上。
穿過一片荊棘叢,繞過幾座早已坍塌的無名土墳。
一棵巨大而扭曲的,老槐樹,出現在了手電光柱的儘頭。
那棵槐樹,不知在這裡生長了多少年,樹乾粗壯得需要兩三個人才能合抱,虯結的樹根,像是猙獰的巨爪,深深地紮進腳下的墳土之中。
樹冠的枝葉,在夜風中搖曳,投下大片大片的,如同鬼魅般的陰影。
在民間傳說中,槐樹屬陰,極易招惹不乾淨的東西。
而長在亂葬崗裡的老槐樹,更是陰中之陰,乃是百鬼聚集之所。
就是這裡。
林默走到老槐樹下,用腳尖,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中央,一塊相對平坦的地麵上,畫了一個圈。
“挖。”
他將工兵鏟的鏟頭,狠狠地插進了泥土裡。
“真……真挖啊?”阿四看著那棵鬼氣森森的老槐樹,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打架。
林默沒有廢話,彎下腰,雙手握住鏟柄,開始用力。
一鏟。
兩鏟。
混雜著腐殖質和草根的黑土,被不斷地翻了出來。
阿四看著林默那沉默而堅決的背影,知道這事兒沒得商量。
他心一橫,眼一閉,也舉起了手裡的工兵鏟,對著那片地麵,胡亂地刨了起來。
“叮當!”
挖了不到半米深,阿四的鏟頭,像是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有……有東西!”阿四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電筒也滾到了一邊。
林默停下動作。
他蹲下身,用手,撥開那層鬆軟的泥土。
首先露出來的,是一截森白的,屬於人類的指骨。
緊接著,是手骨,臂骨……
一具早已腐朽的,不完整的骸骨,呈現在他們麵前。
那具骸骨,保持著一個極為怪異的姿勢。
他蜷縮著身體,像一個嬰兒,雙手緊緊地,環抱在胸前,仿佛在守護著什麼,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阿四看著那具骸骨,恐懼之餘,心中卻莫名地湧起了一絲悲涼。
是什麼樣的執念,能讓一個人在死後,依舊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曆經數十年的風雨,都不曾腐朽。
林默的目光,落在了那具骸骨的胸前。
在肋骨的環抱之中,有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起來的,長方形的物體。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油布包,從骸骨的懷中,取了出來。
在他觸碰到油布包的瞬間,那具保持了數十年姿勢的骸骨,仿佛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哢嚓”一聲,徹底散了架,化為了一堆零落的白骨。
林默將油布包放在地上,一層,一層地,將其打開。
油布之內,是一本用牛皮紙做封麵的,線裝的古舊冊子。
冊子的封麵,沒有名字。
林默翻開了第一頁。
一行行用毛筆書寫的,娟秀而有力的小楷,映入眼簾。
那不是什麼武功秘籍,也不是什麼藏寶圖。
而是一份,詳細到令人發指的,關於如何利用草藥、符咒和特殊手法,來延緩離體器官活性的,實驗記錄。
【腎臟保鮮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