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包裡,傳來一聲輕蔑的,仿佛在嘲笑人類小題大做的“喵嗚”。
Hei爺似乎對這個比喻,表達了自己高貴的,不屑。
“我操!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阿四的尖叫,幾乎被下一秒拍過來的巨浪,直接灌回了肚子裡。
衝浪船的船頭,被那堵黑色的水牆,以一個近乎垂直的角度,野蠻地掀起。
整艘船,連同船上的三個人一隻貓,都被拋到了半空中。
失重感,像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阿四的心臟。
他死死抱著那根冰冷濕滑的桅杆,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從天靈蓋裡甩出去。
緊接著,是更恐怖的,自由落體。
船身,狠狠砸進浪濤的穀底。
“砰!”
一聲巨響,仿佛骨架都要散開。
阿四的牙齒,磕到了桅杆上,滿嘴都是鹹澀的海水與血腥味。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扔進了一台,工業用的,超大功率滾筒洗衣機。
還是加了沙子和石頭的,脫水模式。
他閉著眼睛,不敢去看周圍任何景象。
那不是海。
那是煮沸了的,黑色的地獄。
每一滴雨水,都像一顆鋼珠,砸在衝????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
每一道浪花,都帶著要把這艘小船,拍成碎木片的,滔天惡意。
然而,在這片狂暴的,足以撕碎鋼鐵的怒海之中,卻有一個,絕對的,靜止點。
林默。
他依舊站在船頭,單手拎著那個黑色的貓包。
另一隻手,甚至還插在那條被海水浸透的,休閒褲的口袋裡。
他的身體,隨著船身的劇烈起伏而擺動。
但他的重心,卻像一枚釘子,死死地,釘在了甲板上。
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
狂風,將他黑色的T恤,吹得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並不誇張,卻充滿了爆發力的,肌肉線條。
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不斷滑落。
他的眼神,穿透了那層層疊疊的,灰黑色的雨幕,望向遠方。
那片被稱為“鬼見愁”的,死亡海域。
沒有恐懼。
沒有緊張。
甚至,沒有一絲,屬於正常人類的,情緒波動。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倒映著沸騰的,黑暗的大海。
卻比這片大海,更加,深沉,冰冷。
阿四在抱緊桅杆的間隙,偷偷瞥了一眼。
他隻覺得,自己的老板,此刻,不像是一個人。
他像一尊,從深海神廟裡走出來的,古老神像。
是來巡視自己的領地。
而不是來闖入一片,凡人的禁區。
這艘船上,最像凡人的,反而是那個小小的身影。
阿月。
她站在船尾,雙手,死死地,握著那根粗糙的船槳,充當著船舵。
她渾身都濕透了,瘦弱的身體,在狂風中,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吹走。
但她的腰杆,卻挺得筆直。
她的牙關,咬得緊緊的。
她的眼睛裡,沒有了之前的恐懼與絕望。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驚人的,堅韌。
那是疍家人,刻在骨子裡的,與風浪搏鬥了千百年的,不屈的靈魂。
她不再是那個,在酒店房間裡,哭著求助的,無助女孩。
她現在,是這艘船的,舵手。
是這片怒海的,挑戰者。
“嗡——”
引擎的轟鳴聲,在風雨中,頑強地,持續著。
衝浪船,像一條悍不畏死的黑魚,一次又一次,從浪峰上滑下,又一次又一次,撞開新的浪牆。
時間,在阿四的尖叫與祈禱中,變得無比漫長。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個小時?
還是一個世紀?
當他感覺自己的胃,都快要從嘴裡吐出來的時候。
他忽然發現,周圍的,某些東西,好像不太對勁了。
風,似乎變小了。
雨,也變得稀疏了。
那股能把船掀翻的,狂暴的巨浪,正在緩緩地,平息下去。
船身的顛簸,變得,可以忍受了。
“到……到了嗎?”
阿四顫抖著,睜開了一隻眼睛。
他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他們,仿佛闖入了一片,被世界遺忘的,獨立空間。
就在他們這艘小船的周圍,半徑約一公裡的海域內,風平浪靜。
水麵,像一塊巨大的,黑色的綢緞,不起一絲波瀾。
然而,在這片平靜區域之外。
台風,依舊在瘋狂地,咆哮。
巨大的,如同山脈般的浪牆,環繞著他們,形成了一圈,動態的,恐怖的,圍城。
他們,就在這台風的,風眼之中。
可這裡,並不是真正的風眼。
天空,依舊是鉛灰色的,烏雲密布。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鬱的,無法形容的,混雜著鐵鏽、腐爛海藻與死亡的,甜腥氣味。
“這……這裡就是……‘鬼見愁’。”
阿月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
她從小聽著這裡的傳說長大。
但她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如此詭異的,景象。
林默從口袋裡,抽出了手。
他將貓包,輕輕放在了甲板上。
然後,他走到了船舷邊,低頭,看向那片死寂的,黑色的海麵。
海水中,有光。
一點點,一簇簇,幽藍色的光點,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緩緩地,明滅。
像是無數隻,垂死掙紮的,鬼的眼睛。
“藍眼淚……”
阿四喃喃自語。
新聞裡的“奇觀”,在這裡,卻顯得,如此的,陰森,恐怖。
林默沒有說話。
他隻是伸出手,探入了那個黑色的貓包。
片刻後,他拿出了一盞燈。
那盞,用不知名金屬鑄造的,造型如同怪魚的,古老油燈。
鮫人油燈。
他將油燈,放在船舷上。
然後,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那顆充當魚眼的,灰色珠子。
【陰德點550。】
【用途:催動“鮫人油燈”,勘破“龍宮聘書”之偽裝。】
林默的腦海中,那血紅的數字,再一次無情地跳動。
【當前餘額:28890點。】
靈魂被抽走一部分力量的感覺,讓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但他沒有停頓。
他伸出手,將那封鮮紅的【龍宮聘書】,緩緩地,推到了鮫人油燈的火光之下。
奇跡,在這一刻,發生了。
當那冰冷的,藍白色的火光,照射在紅色的綢布上時。
那鮮豔的,喜慶的紅色,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溶劑,迅速地,分解,消融。
它在褪色。
不。
不是褪色。
是在顯露出它本來的麵目。
那鑲嵌在婚書邊緣的,五彩斑斕的貝殼花邊,在火光下,變成了一排排細小的,代表著洋流與暗礁的,冰冷的符號。
那娟秀工整的,寫著“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的字跡,在火光下,扭曲,拉長,最終,變成了一行行排列整齊的,充滿了肅殺之氣的,日文片假名。
而那張厚實的,帶著紋理的婚書紙張,它的質地,也發生了改變。
它不再是紙。
它變成了一張泛黃的,帶著折痕的,軍用海圖!
整封象征著愛情與承諾的【龍宮聘書】,在鮫人油燈的光芒下,被徹底地,剝去了它那溫情脈脈的偽裝。
它露出了一副,冰冷的,猙獰的,充滿了死亡與陰謀的,真實麵孔。
阿四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椰子。
他指著那張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的“婚書”,舌頭都捋不直了。
“臥……臥槽!這……這他媽是……藏寶圖?”
阿月更是嚇得渾身一軟,直接癱倒在了地毯上。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家,祖輩相傳,視為生命般珍貴的信物,變成了一件,她完全看不懂的,卻能感受到其中巨大惡意的,恐怖的東西。
林默沒有理會他們。
他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在那張海圖上,一寸寸地,掃過。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了海圖的右下角。
那裡,原本應該是落款人姓名與指印的地方。
此刻,在鮫人油燈的照射下,顯現出來的,是一份清單。
一份用日文書寫的,言簡意賅的,物資清單。
【大日本帝國海軍·伊號第四十七潛水艇】
【最終航行任務·物資清單(絕密)】
【第一艙室:魚雷×12】
【第三艙室:壓縮餅乾、罐頭、淡水(三個月用量)】
【第五艙室:常規彈藥、急救藥品】
……
林默的目光,跳過了這些常規的物資。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到了清單的最後一行。
那一行字,仿佛是用鮮血寫成的,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瘋狂。
【第七艙室:‘特殊氣體製禦裝置’(櫻花改)×1】
【備注:帝國最終之決戰兵器,天皇陛下賜予之神罰。非最終指令,不得啟用。】
特殊氣體製禦裝置。
櫻花改。
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這不是簡單的毒氣彈。
“櫻花”,是二戰末期,日本海軍搞出來的,臭名昭著的,自殺式攻擊機。
而“櫻花改”,則是它的,潛艇搭載版本。
更重要的是,根據某些解密的,零星的資料。
一部分“櫻花改”,搭載的不是常規炸藥。
而是,臟彈。
是用放射性物質,混合了劇毒的化學製劑,製造出來的,最邪惡,最歹毒的,區域汙染武器。
一旦引爆。
它不會產生巨大的爆炸。
但它釋放出的,劇毒的,帶有強輻射的粉塵,會隨著洋流與季風,擴散到上百平方公裡的海域與陸地。
所到之處,海洋生物會迅速死亡,基因崩潰。
土地,會變成寸草不生的,永久性的,放射性汙染區。
人類,一旦吸入,會在極度的痛苦中,內臟腐爛,基因鏈斷裂,慢慢死去。
這艘伊四七號,根本不是來執行什麼作戰任務的。
它是來投毒的。
是來執行一次,喪心病狂的,同歸於儘的,屠城計劃!
它的目標,就是三亞。
就是這片,在幾十年後,會成為旅遊天堂的,美麗海灣!
它失敗了。
因為它沉沒了。
但它,就像一顆被埋藏在海底的,毒瘤。
在沉沒了近百年之後。
這顆毒瘤,開始破裂了。
它正在用它那腐爛的,劇毒的汁液,一點點地,向上滲透。
“藍眼淚”,是警告。
阿月的弟弟,是第一個,被深度感染的,犧牲品。
“喵——!”
一聲充滿了警惕與厭惡的貓叫,打斷了林默的思緒。
Hei爺不知何時,已經跳上了茶幾。
它渾身的黑毛,都微微炸起。
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那盞鮫人油燈,還有那份,已經顯露出真麵目的,物資清單。
它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威脅性的低吼。
仿佛那上麵,有什麼,讓它都感到極度憎惡與危險的東西。
就在這時。
“嗡嗡——嗡嗡——”
一陣急促的手機震動聲,打破了房間裡的死寂。
是阿四的手機。
他手忙腳亂地接通,開了免提。
“喂!阿四哥嗎!不好了!你快來看看阿海吧!他……他瘋了!他真的瘋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男子的,帶著哭腔的,驚慌失措的尖叫。
是阿月的家人。
“怎麼了?彆急!慢慢說!送醫院了嗎?”
阿四急忙問道。
“沒用啊!醫生根本不敢靠近他!他……他身上……他身上長滿了魚鱗!硬邦邦的,跟石頭一樣!眼睛也變成了死魚眼!他還在叫!一直在叫!我們誰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跟鬼上身一樣!”
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崩潰的恐懼。
“把視頻打開!讓我看看!”
林默突然開口,聲音,冰冷得,像是一塊寒鐵。
阿四不敢怠慢,立刻切換到了視頻通話。
手機屏幕上,畫麵劇烈地晃動著。
很快,一張恐怖的,扭曲的臉,占據了整個屏幕。
那張臉,依稀還能看出是阿月的弟弟,阿海。
但他的皮膚,已經完全被一層細密的,閃爍著病態的,幽藍色光澤的,魚鱗狀角質層所覆蓋。
他的嘴,不正常地咧開著,露出發黑的牙齦。
他的喉嚨裡,發出的,不是人類的嘶吼。
而是一連串,急促的,充滿了暴戾與瘋狂的,guttural的音節。
那不是胡言亂語。
那是,標準的,帶著舊時代海軍口音的,日語!
“天皇陛下萬歲!!”
“大日本帝國,板載!!”
“清除劣等民族!淨化大東亞!!”
視頻的背景音裡,傳來一個蒼老的,帶著濃重口音的,顫抖的聲音。
“完了……完了……這是被龍王爺看上了……這是被龍宮招了婿,要被鬼船,拖進海底了啊……”
手機屏幕上,那張覆蓋著幽藍色魚鱗的臉,還在瘋狂地扭曲。
那一聲聲用標準舊日本海軍口音嘶吼出的“板載”,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穿透了手機的揚聲器,狠狠紮進套房內每個人的耳膜。
視頻裡,那個蒼老的聲音還在絕望地顫抖。
“完了……完了……這是被龍王爺看上了……這是被龍宮招了婿,要被鬼船,拖進海底了啊……”
阿四手一抖,手機“啪”地一聲掉在了昂貴的手工地毯上。
視頻通話,斷了。
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窗外台風如同巨獸般的咆哮,還有那盞鮫人油燈,幽藍色的火焰,無聲地跳動。
“鬼……鬼上身……這他媽是正兒八經的鬼上身啊!”
阿四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感覺自己的膀胱正在發出強烈的,想要脫離身體控製的信號。
他見過鬼,見過煞,見過在典當鋪後院裡徘徊的各種不乾淨的東西。
可他從沒見過這麼凶的。
直接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半人半魚的怪物,還他媽自帶二外技能,說的還是早就該被掃進曆史垃圾堆的,軍國主義鬼話。
這業務範圍,是不是超綱得有點太離譜了。
癱坐在地上的阿月,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她看著地毯上那塊黑色的手機屏幕,眼神空洞,仿佛靈魂都被剛剛那一幕,給抽走了。
那是她的弟弟。
是那個會笑著喊她“姐”,會把打到的最好看的貝殼送給她,會說等攢夠了錢就帶她去城裡買最漂亮裙子的,唯一的親人。
現在,變成了一個怪物。
一個嘶吼著她聽不懂的,瘋狂語言的,怪物。
林默站著,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從那張已經顯露出真麵目的,冰冷的軍用海圖上,緩緩移開。
他沒有去看魂飛魄散的阿四,也沒有去看絕望麻木的阿月。
他隻是抬起眼,望向窗外那片被狂風暴雨攪動得,如同沸騰瀝青般的,黑暗大海。
“那不是龍王爺。”
林默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冰刀,瞬間切開了房間裡粘稠的恐懼。
“也不是鬼船。”
他轉過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倒映著鮫人油燈那幽藍色的,冰冷的火光。
“那是一份,遲到了近百年的,聘禮。”
“一份,想要把整座三亞,都拖進海底的,死亡聘禮。”
“聘……聘禮?”
阿四的腦子徹底宕機了。
他完全跟不上自家老板的腦回路。
什麼聘禮能把人變成魚?
金槍魚罐頭成精了嗎?
林默沒有解釋。
他走到阿月的麵前,蹲下身。
他沒有去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