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頓了頓,像一把重錘,緩緩落下:“你在這裡,滿心嫌棄。”
“可你想過沒有,就在這片貧瘠的黃土地上,有更多的人,或許連這樣一碗熱乎的玉米糊,都吃不上。”
“他們吃的,可能是黑乎乎的、摻了野菜的雜糧餅子。”
“甚至……是什麼都沒有。”
秦東揚的話,不重。
卻像無數根細密的針,紮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
那些剛剛還覺得窩頭剌嗓子的醫生護士們,此刻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羞愧,一種源於自身優越感的、深刻的羞愧。
食堂裡,李主任那蒼老而疲憊的歎息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帶著更深的絕望。
而童誌軍,則徹底陷入了自己邏輯的漩渦裡。
憑什麼?
他不是自願來這裡的!
他根本就不想來這個鬼地方!
思緒,像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想起了自己那個在縣裡衛生係統當著不大不小領導的父親。
幾天前,父親把報名表拍在他麵前時,那不容置喙的表情。
“誌軍,這個援助大西北的醫療隊,你去。”
“爸!我不去!那地方鳥不拉屎的,我去乾嘛?”
“你去鍛煉一下!”父親的語氣很嚴厲,“你從小到大,太順了!”
是的,太順了。
他童誌軍,打小就是個天才。
讀書是尖子,學醫是榜樣,二十多歲就成了縣人民醫院的技術骨乾,小手術做得漂亮,大主任們都對他讚不絕口。
在他們那個小小的縣城裡,他就是天之驕子,走到哪裡都是鮮花和掌聲。
他的人生,本該是繼續在縣醫院裡發光發熱,娶妻生子,安穩順遂。
“你就是過得太順,沒吃過一點苦,不知道天高地厚!”父親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這次讓你去大西北,就是讓你去磨磨性子!去看看真正的人間疾苦是什麼樣的!”
“讓你知道,你的那點成就,屁都不是!”
人間疾苦……他當時嗤之以鼻。
不就是條件差點嗎?還能差到哪裡去?
他想象過住得差一點,沒有獨立衛生間。
想象過工作累一點,手術連軸轉。
甚至想象過,吃得沒那麼好,可能沒有大魚大肉。
可他媽的,誰能告訴他!
人間疾苦,是連一碗白米飯、一個白麵饅頭都他媽是奢望?!
人間疾苦,是啃著砂礫一樣粗的玉米窩窩頭,還得被教育要感恩戴德?!
他爸讓他來鍛煉,沒讓他來當牲口啊!
憑什麼秦東揚就能站在道德高地上對他指手畫腳?
他算什麼東西!
不就是省裡來的嗎?
不就是個小醫生嗎?
有什麼了不起的!
童誌軍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神裡的憤恨、委屈、迷茫與不甘,交織成了一片混亂的風暴。
整個食堂的人,都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被現實擊碎了所有認知,正在自我崩潰的“巨嬰”。
在死一樣的寂靜中,秦東揚那冰冷而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
像手術刀,精準地切開了膿包。
“所以。”他隻說了兩個字。
童誌軍猛地抬頭,像一隻被驚動的兔子,茫然地看著他。
秦東揚的目光,直直地刺入他的眼底:“你以為,我們千裡迢迢,來到這裡。”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
“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什麼……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