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手舉到一半，卻又頓住了。
他看著桌上這幾樣簡陋的菜肴，再看看秦東揚他們三人。
一股難以言說的愧疚和羞慚，爬上了他那張淳樸的臉膛。
他的聲音，也隨之低沉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秦醫生……實在是……實在是……”
他歎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解釋道：“咱們公社這條件，的確是不咋地。”
“讓幾位見笑了。”
他的眼神，甚至不敢與秦東揚對視，隻是落在桌麵上那盤唯一的肉菜上。
“這國營飯店，說是個飯店，其實平時開張的時間就不多。”
“為啥？因為沒啥人有錢，有票，能來這兒打牙祭。”
“也就是公社裡來了像您這樣的大人物，或者是有啥重要的接待任務，才會特意讓師傅開火忙活一下。”
“這已經是……我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了。”
最後那句話，他說得格外艱難。
那聲音裡，透著一股子心酸和無奈，讓童誌軍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想起了下午在牛車上，秦東揚分給大家的那一小瓶牛肉醬。
僅僅是一瓶肉醬，李大明和趕車大爺都視若珍寶，說什麼也“不敢”吃。
而現在，為了招待他們，公社卻專門炒了這麼一大盤肉。
這盤肉的分量，對於他們這些城裡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
但對於勝利公社而言，這背後，又承載了多少人的口糧和期盼？
童誌軍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有些發乾。
他默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麵前那個粗瓷碗，碗邊還有幾個小小的缺口。
一股滾燙的情緒，在他的胸膛裡來回衝撞。
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秦東揚下午那句“人比物更貴”的深意。
也才真正體會到，他們此行的責任，究竟有多麼沉重。
李大明那句“最好的東西了”，說得聲音很輕，卻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狠狠砸在了每個人的心湖裡。
激起的，是酸澀，是震撼，也是一種滾燙的責任感。
童誌軍的頭，垂得更低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桌上那盤黑乎乎的炒肉片。
那泛著油光的，哪裡是肉。
那分明是整個勝利公社，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最赤誠、最滾燙的一顆心。
鄭曉麗的眼圈，悄悄地紅了。
她想起了自己在縣醫院醫院食堂裡，因為白菜湯裡油星子太少而抱怨過的場景。
此刻回想起來，隻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燒。
那點微不足道的不滿，與眼前這份沉甸甸的盛情相比，簡直渺小到塵埃裡。
屋子裡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那股子剛剛升騰起來的熱絡，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心酸，壓得沉寂了下去。
就在這片幾乎讓人窒息的沉默中，秦東揚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溫潤，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李書記，你這話就說錯了。”
李大明猛地抬頭，茫然地看著他，眼神裡滿是局促不安。
秦東揚拿起桌上的一雙竹筷，在手裡掂了掂，然後目光溫和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