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揚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槐樹下的那一家人。
他對著他們,輕輕招了招手。
那黝黑的漢子渾身一震,像是接到指令的士兵,立刻拉著婆姨和兒子,快步走了過來。
他們的腳步,帶著一種奔赴刑場般的沉重。
“秦醫生……”
漢子搓著一雙滿是老繭的手,聲音乾澀,喉結緊張地上下滾動。
秦東揚沒有在喧鬨的院子裡跟他們多談。
“到這邊屋裡來。”
他指了指旁邊一間還算安靜的空置診室,率先走了進去。
一家三口對視一眼,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魚貫而入。
“吱呀——”
木門被關上,隔絕了門外鼎沸的人聲,也瞬間將這小小的土屋,變成了一個密閉的、令人窒息的審判庭。
秦東揚沒有坐下,他就站在屋子中央,那雙深邃的眸子,平靜地看著眼前的漢子和他身旁那個同樣緊張的年輕人。
“叫你們來,是想跟你們交代一下大娘的病情。”
他的聲音很平穩,沒有絲毫波瀾。
“大娘這個病,需要動一個小手術。”
“小手術?”漢子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茫然的希冀。
兒子也下意識地鬆了半口氣。
在他們的認知裡,“小”這個字,就意味著不嚴重。
秦東揚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平淡。
“對,手術本身不複雜。”
“但,”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嚴肅起來,“關鍵是動完手術之後的調養。”
他看著父子二人,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晰。
“第一,要忌口。辛辣的,油膩的,發的,都不能吃。”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絕對不能再乾重活累活了!”
“地裡的活,家裡的活,挑水劈柴喂豬,一樣都不行!必須給我好好養著!”
這話一出,父子倆還沒什麼反應,一旁的大娘自己先急了。
她往前湊了一步,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秦醫生,你搞錯了吧?”
“我這身子骨好好的,能吃能睡,咋就還要動刀子了?”
她指了指門外李栓子被抬走的方向,嗓門不自覺地就大了起來:“李栓子那是腿都歪了,不掰直了不行,我瞅著他那才叫個嚴重!”
“我這,又不疼又不癢的,摸著就是個小疙瘩,怎麼也要動刀子?”
“還要這不能乾,那不能乾的,那不成廢人了?!”
大娘一連串的質問,樸實,卻也尖銳。
她想不通。
在她眼裡,病,就得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疼,是影響吃飯睡覺的難受。
可她,什麼感覺都沒有。
然而,她這番話,聽在丈夫的耳朵裡,卻像是驚雷。
男人的一張黑臉,瞬間就有點發綠。
他不是醫生,他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醫理。
但他懂人情世故!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要是真沒事,秦神醫能這麼鄭重其事地把他們一家子叫進來,又是交代忌口,又是囑咐休養,甚至還要動刀子?
這分明是……這病,比看上去的要厲害得多!
婆姨這是犯糊塗啊!
想到這裡,男人心裡“咯噔”一下,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猛地一拽自己婆姨的胳膊,粗聲粗氣地打斷了她。
“你個老婆子瞎咧咧啥!”
“都晌午了!我跟二牛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你還不趕緊回家給咱爺倆弄口吃的去!”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蠻橫。
大娘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識地看了看窗外的日頭。
“哎喲,是哦……”
她一拍大腿,臉上的疑惑瞬間被做飯的急切所取代“那……那我這就回去!醫生,你們等著,我給你們也烙幾張餅送來!”
鄉下人的淳樸,讓她忘了自己才是那個病人。
秦東揚沒有阻止,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去吧,路上慢點。”
“欸!”
大娘應了一聲,風風火火地拉開門,走了。
“吱呀——”
門,再次被關上。
可這一次,屋內的氣氛,卻比剛才凝重了十倍不止。
剛才還一臉凶相的漢子,在門關上的那一刻,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他那常年勞作而挺得筆直的腰杆,“垮”地一下就塌了下去。
他轉過身,麵對著秦東揚。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灰敗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