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堆上躺著的那個人……還是莫光輝嗎?
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嘴唇乾裂得像是龜裂的土地,一張臉,更是瘦得脫了相,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死灰色。
若不是那雙眼睛裡還透出一點微弱的光,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屍體。
“光輝?!”姚翠蘭的聲音都在發抖,“光輝!你怎麼了?!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跪倒在草堆旁。
聽到她的聲音,莫光輝那雙黯淡的眼睛,像是被注入了最後的生命力,猛地亮了起來。
那不是喜悅的光。
是仇恨。
是積攢了三天三夜,足以將人焚燒殆儘的滔天怒火!
“你……”
他張開嘴,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姚翠蘭見狀,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從懷裡掏出水囊,擰開蓋子,小心翼翼地湊到他嘴邊。
“快,喝點水,你一定是渴壞了!”
甘甜的清水,滋潤了他火燒火燎的喉嚨。
莫光輝貪婪地吞咽了幾口,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還知道回來?!”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卻充滿了無窮的怨毒。
“我以為你跟你那個死人女兒,一起死在外麵了!”
姚翠蘭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光輝,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囡囡……”
“我怎麼不能?!”
莫光輝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咆哮道。
“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誰?!還不是因為你那個媽!你那個老虔婆!”
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瞪著姚翠蘭,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她每天就給我一個窩窩頭!放在我夠不著的地方!”
“她就是想活活餓死我!渴死我!”
“她連一口飯都不喂我!一口水都不給我喝!我能不變成這樣嗎?!”
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血淚控訴。
姚翠蘭聽得目瞪口呆,心頭湧上無邊的愧疚和後怕。
原來是這樣……
是她錯了,她不該讓媽來送飯的。
她應該自己來的……
可是……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從她心底冒了出來。
一絲遲疑,浮現在她那張寫滿了驚慌和愧疚的臉上。
“可是……”
她看著莫光輝,小聲地,帶著一絲不解地問道。
“囡囡她……她也發高燒,燒了整整三日,都快燒糊塗了。”
“可她現在,已經好了,都能下地跑了……”
姚翠蘭抬起頭,那雙含著淚的眼睛,第一次帶上了審視的意味,直直地看向莫光輝。
“你怎麼……還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
姚翠蘭這一問,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莫光輝的心口上。
他滔天的怒火,瞬間被砸得七零八落。
是啊……
囡囡燒了三日都能跑了……
他呢?
他一直賴以自我安慰的借口——高燒後遺症,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的恐懼,順著他的脊椎骨,悄然向上攀爬。
姚翠蘭看著他陡然煞白的臉,心裡的不安愈發濃重。
她不再猶豫,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貼上了莫光輝的額頭。
指尖傳來的,不是預想中的滾燙,而是一片令人心驚的冰涼。
燒……早就退了!
姚翠蘭倒抽一口涼氣,心,像是被人攥住,直直地往下墜。
隨著她的靠近,那股盤桓在棚子裡的怪味,也變得愈發清晰、濃烈。
那不是稻草的黴味,也不是他身上幾天沒洗澡的汗味。
那是一種……
一種酸臊和腐敗混雜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惡臭!
姚翠蘭的腦子“嗡”地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她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可能。
她的目光,僵硬地、一寸寸地,從莫光輝那張瘦得脫了相的臉上,緩緩下移。
最後,落在了那床裹在他身上的,又臟又薄的破棉被上。
她咬緊了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