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上界某處仙城荒郊的渡口碼頭。
一個穿著粗布衣袍的老者走到渡口旁,
隻見一個白袍的年輕公子在碼頭垂釣,旁邊則是一艘烏篷船。
“公子,船家可在?”
“在下便是船家。”
那老者聞言眸中微亮,
“哦?那公子為何直鉤釣魚?”
“我釣的,非是水中魚。”
陸昭聲音溫潤,如同春風拂過水麵,
“而是願者。”
“願者?”
老者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饒有興致地追問,
“何為願者?”
“心有惑,故願解。身陷局,故願破。”
陸昭將魚竿輕輕一提,那沒有魚餌的直鉤在空中劃過一道玄妙的軌跡,竟憑空帶起了圈圈絢爛的漣漪,仿佛撥動的不是空氣,而是這方天地的因果之弦。
“老丈,既來了,何不上船一敘?”
老者深深地看了陸昭一眼,
“好。”
他不再多言,便邁開腳步,穩穩地踏上了那艘烏篷船。
他盤膝坐於船頭,與陸昭相對,平靜地問道:
“公子這船,不渡生,不渡死,渡的是什麼?”
“渡的是客。”
陸昭從船艙內取出一套簡樸的茶具,開始不緊不慢地煮水烹茶,
“有緣客,不請自來。無緣客,當麵不識。”
陸昭將第一杯滾燙的清茶推到老者麵前。
“那老朽,算是有緣了?”
“自然如此。”
“多謝。”
老者撫須,笑了笑,抿了一口清茶,
過了一會兒,
又歎了口氣,
“你此番回來,為的是仇怨?”
“仇怨?”
陸昭聞言,輕笑一聲,將煮沸的泉水衝入紫砂壺中,一縷清雅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
“仇怨二字,太小了。”
他將第二杯茶推至老者麵前,動作行雲流水,
“有些債,欠了萬年,終歸是要還的。有些真相,被塵封萬載,也總該重見天日。”
老者端起茶杯,感受著掌心的溫熱,渾濁的眼眸中倒映著陸昭平靜無波的臉龐,
他再次歎了口氣,那歎息中帶著萬古的滄桑與無奈。
“天道之火,本該普照萬物,奈何如今隻餘酷烈。”他緩緩道,
“坐在那個位置上太久,會忘記自己也曾是行走於大地的生靈。他如今,隻看得到棋盤,看不到棋子。”
“棋盤,也是可以掀翻的。”陸昭的聲音依舊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難。”老者搖了搖頭,“他已布下天羅地網,以整個九重天闕為獵場,以仙庭詔令為獵犬。如今的你,在他眼中,便是那頭不該出現的獵物。天下之大,皆是樊籠。”
“樊籠?”
陸昭笑了,他抬起眼,目光悠悠地望向那灰蒙蒙的天際,
仿佛穿透了無儘的時空,看到了那座囚禁著老者真身的法則囚籠。
“樊籠,既可困住獵物,亦可困住獵人自己。”
他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深邃,
“老丈,你這縷神魂在外遊蕩萬載,想來也不是為了看這山河風景吧?”
老者的身軀微微一震,他看著眼前這個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青年,終於不再打啞謎,
“不愧是你啊...”
他撫掌而笑,那笑聲蒼老,卻又中氣十足,仿佛引動了天地間的某種共鳴。
“少帥,你我...大概有萬年不曾相見了。”
“你如今,可是比往昔更勝風采!”
陸昭聞言,抬眼看向老者,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沒有驚詫,隻有一絲了然與淡淡的懷念。
“太上,”
他輕聲喚出了對方的身份,
“那隻是個舊稱呼了,如這江上清風,早已吹散在了萬古的塵煙裡。”
他將第三杯,也是最後一杯茶,緩緩推至太上麵前。
“故人相見,無需試探。請。”
“好一個‘無需試探’。”
太上接過茶杯,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飲下,
而是看著杯中清澈的茶湯,以及其中沉浮的幾片茶葉,仿佛看到了萬載的滄海桑田。
“你這性子,倒是一點沒變。也對,若非如此,當年你也不會....”
他話說到一半,又化作一聲長歎,搖了搖頭,將杯中茶一飲而儘。
“老朽被困於天宮的‘囚籠’之內,萬年不得自由。今日能偷得片刻閒暇,出來見你一麵,已是不易。”
太上的神情變得無比凝重,那雙渾濁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如今,是這盤死局中,唯一的變數。可他已動了真怒,詔令一下,九天仙闕,皆是他的眼線與爪牙。你欲如何?憑一己之力,對抗這整個時代嗎?”
“一己之力?”
陸昭笑了,他站起身,走到船頭,負手而立,目光望向遠處那炊煙嫋嫋的仙城。
“太上,你修無為之道,看得太清,也看得....太遠了。”
“你隻看到了我這葉孤舟,卻未曾看到,我身後的燈火。”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燈火?”
太上順著陸昭的目光望去,看到的並非什麼神光異象,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伏兵。
他看到的,隻是那座仙城中星星點點亮起的萬家燈火,以及從城中飄來的、混雜著飯菜香氣的淡淡炊煙。
那是人間的煙火氣。
太上眉頭微蹙,正欲再問,一道清脆悅耳、卻又在此刻顯得格外不合時宜的聲音,自不遠處的岸邊響起,打破了江麵的寧靜。
“師兄——!吃飯啦——!”
隻見宋清若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正邁著輕快的小碎步,朝著烏篷船的方向小跑而來。
她身後,戚九夭則搖著團扇,一臉慵懶地緩步跟著,那雙鳳眸中,帶著一絲對太上這位不速之客的好奇與審視。
這一聲呼喚,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古井,瞬間將那份萬載滄桑的凝重氛圍攪得粉碎。
太上的身軀微微一僵,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飾的錯愕。
他看著那個小碎步上來的小姑娘,根骨清奇,靈韻天成,
分明是修行天才,可身上那股子鮮活、純粹、不染半分權謀與滄桑的“煙火氣”,
卻是他萬年以來,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隻身上,從未見過的。
“太上,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