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從不偷聽軍務相關的原則,清桅剛聽到聲音時就已經準備往回撤了,卻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陡然頓住腳步。
南京……軍令狀……她的命?
都是什麼意思?
腦中神經猛然緊繃,清桅的指尖猛地掐進樓梯扶手。
黑暗中,又傳來林書良的厲喝,“更何況五六萬的大軍,五六萬張嘴張口吃飯、北江的重整防禦、傷員的救助安置,哪裡都不是小數目……是,你陸家有錢,可誰他媽知道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你陸家就是有金山銀山又供得了幾時?!”林書良停了停,深吸一口氣,“你忍心就這麼拖垮陸家,毀了陸伯父一生的心血?”
書房的門沒有關嚴,燈光從門縫裡泄出來,拉了一道長長的光影,半明半暗裡清桅能看到林書良在來回走動的身影,可見他真的氣的不輕。
她不知道陸璟堯是說話聲音太小還是沒有說話,她在一陣沉默裡,隻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她大概聽明白了,她被押在了陸璟堯出征東北的軍令狀上……清桅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軍令狀上壓著她的命——這句話像把鈍刀,一點點鋸開她所有的認知。月光從樓梯間的彩窗漏進來,在她顫抖的睫毛上投下破碎的藍影。
她忽然想起陶希撕破臉的那晚,對她吼的那句“你以為陸璟堯為什麼會把一個人留在北平?”
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把她留在北平,不是為了她的安全,是為了錢。
樓下林書良的質問還在繼續,可那些字句都化作了尖銳的耳鳴。她機械地數著扶手上的雕花紋路,一顆心直往下墜——原來她不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豪賭的籌碼。
走廊儘頭的老座鐘突然敲響,驚起窗外一群夜鴉。清桅望著自己投在牆上的影子,忽然覺得陌生——那不過是一紙契約勾勒出的輪廓,被釘在“陸太太”的名分裡,連魂魄都是借來的。
好一會兒,林書良再開口,情緒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激動,“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聽我的,真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至少等再收了佩城。”
“我後天的飛機,你讓清桅跟我走,我親自送她回北平,她不會疑心,也一定安全,好嗎?”
他會怎麼回答?
清桅還沒來得及猜想,樓下傳來茶杯重重擱在桌麵的聲響,而後她聽見陸璟堯沉聲說,“好。”
她的心猛地一抽,連疼都感覺不到了。
好……這個回答,意外又不意外。
清桅嘴角扯起一抹淺笑,嘗到了腥鹹的苦味。如果五姐看見她現在的樣子,大概也要罵一句,‘看吧,我早跟你說了,陸璟堯這個人不行,他心是空的,沒有感情。’
她仿若聽見了警告,卻沒了那時的自信和信誓旦旦,認命般垂眸低頭,重重地點一點頭,她終於看清,認清。
陸璟堯不愛她。
一直都不愛她。
五姐、七哥,陶希甚至早已消失的沈清歡,都說對了。
隻有她錯了。
隻有她。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滴一滴砸在被掐的通紅的手心,她死死地咬著下唇,不讓那些痛苦、酸澀、忿恨、絕望跑出一點聲音。
樓下一陣聲響,腳步漸響,光線放亮。
她呼吸一窒,像黑暗裡見不得光的逃兵,轉身就跑。
樓下汽車聲響起,漸漸遠離時,清桅才拉下臉上的被子,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夜風從窗戶縫隙裡鑽進來,帶了絲絲涼意,連帶著她整個人也清醒不少,剛剛那種被兜水潑了一桶冰水的溺死般的窒息感也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