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詩宛透過朦朧的窗戶玻璃看到汽車正快速駛進院子,一個急刹停在院中。她猛地從陸璟堯懷中掙開,指尖觸到自己散亂的鬢發和紅腫的眼眶,頓時慌了神。
她給阿飛留了字條,若他中午還沒有等到自己回去,肯定會去茶樓找。若是發現她不在茶樓,定會四處尋她。
“失陪一下。”程詩宛倉皇逃離了前廳。不管是不是阿飛或者王瑞林,她此時的樣子都不適合正麵相對。
比起程詩宛的慌張,陸璟堯倒是冷靜很多,他不慌不忙地將衣襟略做整理,一垂目,一抬首,儼然已恢複了陸司令一慣的冷肅矜然。
“四少,許醫生來了。”武陽進門跟陸璟堯彙報,身後跟著一名西裝男子。
“去把廚房收拾一下。”陸璟堯眼神淡漠的掃過,眉眼間不經意流露出疲態。
“是。”武陽雖心裡奇怪,但嘴上答的利索。
許宴進到屋內,心頭恍惚,這地方可好久不來了。他輕輕淡淡的目光在屋內巡視一遍,淺亮的眸子帶了笑意,陸四少這回真是費心了。
他將雨傘立在牆角,又撣了撣身上的水珠,不多,就是濕漉漉的不舒服。可不舒服的又何止這衣裳,隻一眼與陸璟堯的目光相遇,便知今日之事怕是並不順利。
“四少。”他淡聲開口,將手中的醫用箱放在一旁,徑自朝他走過去。
陸璟堯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抬腿朝沙發走去,一邊走一邊指了指一側的單人沙發,“坐。”
他幾乎是將自己跌在沙發上,重重的,連帶著滿腹愁思和剛剛不愉快的無可奈何。他抬手在額角按一按,又一手將領帶扯下扔在一旁。
見許宴坐下,才掀起沉重的眼皮看過去。嘴張了張,但沒出聲,好一會兒,問了句:“許宴,你談過戀愛嗎?”
許宴剛沾到沙發邊的屁股差點彈起來,眼鏡都滑到了鼻尖:\"啊?\"他手忙腳亂扶正金絲鏡框,嘴角卻漸漸揚起戲謔的弧度,\"咱們陸司令這是被程醫生刺激得...想找我當情感顧問?\"
陸璟堯一個眼刀甩過來,許宴立刻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彆瞪彆瞪,我談過三個。\"他掰著手指細數,\"北平女學生,美國一同學,還有...\"
\"說人話。\"陸璟堯抄起靠枕砸過去。
許宴笑嘻嘻接住抱枕,突然正色:\"您要是真放不下,學學人家王少爺啊……\"他話到一半猛然刹住,後頸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在陸璟堯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中嘿嘿乾笑兩聲。
陸璟堯倒不是不會追人或者哄人,隻是他現在麵對失憶了的清桅,有些誠惶誠恐,束手束腳的不知道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他想起剛剛廚房那一出,心裡憋得能冒出火來,從茶幾上拿上一盒煙,彈出一支叼上,耳邊響起隔壁房間傳來的一陣水聲,他一咬牙將煙又丟了回去。
\"咳...那什麼...\"許宴急中生智,抓起茶壺給兩人各倒了一杯,“咱不是來辦正事的嗎,她人呢?”
陸璟堯微抬下巴指了一下,許宴聽到一些聲響明白過來。
“你想好了?確定要做嗎?”說起正事來,許宴神情變得嚴肅認真起來,看著陸璟堯的眼睛一動不動,迫切需要得到他的應允。
陸璟堯接收到他的目光,漆黑的眸子再次沉下來。
“雖然對她的身體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但她畢竟受過那麼重的傷,剛養好一些。我擔心……”
許宴的話沒有說完,但陸璟堯心裡很清楚,因為他也擔心她受不住,或者再造成其他傷害,他是萬萬不想的。
一顆心在胸腔裡晃蕩的厲害,上上下下,落不了地,著不了邊。終是忍不住,他又拿起那支煙含在唇間,點燃,他上癮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沉緩得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暗啞,“可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所以你仍然堅持要做?即使她將來發現了會恨你。”許宴再次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你知道她的脾氣,她不可能同意這樣做。”
“我……”他心裡已然發狠做了決定,卻在開口的瞬間還是變得不果斷。
兩人話未說完,程詩宛突然從走廊走了出來,幾人麵麵相覷愣了瞬間。許宴看著眼前一年未見的女子,麵目仍是清麗動人,但眼底沉靜,顯得更成熟了,看起來有淡淡疏離和陌生感。
許宴站起來,推了推金絲眼鏡,笑得天光明媚:“程小姐你好,我是陸司令所轄軍區醫院的醫生,我叫許宴。”
許宴……這個名字在腦中走走停停,程詩宛突然眸光一亮,笑盈盈地看著他道,“我記得你。”
許宴手裡的茶不\"咣當\"砸在地上,金絲眼鏡都歪到了鼻尖:\"啊?\"他下意識扭頭看向陸璟堯,正對上四少那能凍死人的眼神,後脖頸頓時涼颼颼的。
他心想我的好徒兒啊,咱師徒好不容易相見,你可彆開口就害我啊。
\"四少...不是,我…\"許宴手忙腳亂扶正眼鏡,笑得比哭還難看,\"程小姐準是記岔了,我都還沒...\"
程詩宛突然走上前,一本正經道:\"秦書鈞說你是他師兄,哦,還有約翰教授,你的老師……他還誇你醫術厲害。”
怎麼還扯出來秦書鈞和約翰了?許宴真是又急又懵,他看著陸璟堯越來越黑的臉色,隻得轉而跟程詩宛問個明白:“你聯係秦書鈞了?你記得他?”
聯係?記得?程詩宛搖一搖頭,回答說:“我見過他。在莫斯科第一國立醫科大學,他在那裡做交換生,我們算是校友。”
許宴和陸璟堯兩個人越聽越糊塗,隻是一個驚,一個氣。許宴倒是沒想到她會在莫斯科遇到秦書鈞,那他肯定也知曉沈清桅已經失憶,說不一定還跟她說了些什麼。
而陸璟堯呢,混亂的思緒拉扯得本就一團亂麻,王瑞林這根刺還沒拔,如今又冒出個秦書鈞!他淩厲的目光在程詩宛和許宴之間掃了個來回,起身走了。
許宴尋著這個機會,倒是很順利的同程詩宛聊起來。前廳空曠,他不好多問,征得程詩宛同意後,就帶著她去了樓上,順便提起那個默默等待了許久的醫用箱。
窗外的雨不知不覺小了,明晃晃的陽光照進來,陸璟堯坐在書房的長沙發上,頭微微後仰,疲憊至極。
指尖的煙明明滅滅,已經忘了是第幾支,他已經連著三個晚上沒能好好睡一覺了。從接到電報說清桅想見他,他在寒江城外的指揮間拔腿就走,丟下一屋子軍官將領麵麵相覷。
他是個司令,是個打了很多年仗的將軍,他太知道作戰計劃的重要性了。可回想今日的一切,他似乎還是搞砸了。
“無論記憶能否找回,陸先生都不必再等。\"
她該有多失望才會說出這句話……她不要他了,連他願意等的一點期待都不給。
宛宛,你對我怎麼就這麼狠呢?
……
陸璟堯尚未從劇痛中回神,樓梯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開門一看,就見程詩宛赤著腳衝下來,蒼白的臉上淚痕交錯,手裡攥著一份文件。
\"清桅…程小姐您聽我解釋!\"許宴踉蹌著追在後麵,臉急得通紅,\"我隻是在征求你的意見,並不是真的就要...\"
程詩宛猛地拉開大門,冷冽的風瞬間吹亂了她的鬢發。她回頭時,一手就將文件狠狠砸向陸璟堯,白色的紙漫天而散,他在混亂中看清了那份文件……《記憶乾預風險評估》。
\"陸璟堯...\"她聲音抖得不成調,眼淚奪眶而出,\"你竟然...你這輩子都彆指望我會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