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堯走了,在所有時間耗儘,在久久無聲的對峙中帶著一腔憤怒與不甘走了。
隻留下一句話:“那我就踏平王家,踏平東北,讓你無論去到哪裡,都隻能是我的人。”
黑夜仍在繼續,王家堡上空波雲詭譎,陰雲密布。
沈清桅像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直直倒進錦被裡。月光從破碎的窗紙間漏進來,在她臉上割裂出慘白的斑痕。她的指尖還沾著陸璟堯手背的血,此刻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被單上繡的並蒂蓮——絲線勾纏的紋路,像極了那個男人臨走前眼底猩紅的血絲。
枕上散落的青絲間,有朵殘敗的百合。花瓣邊緣已經發褐,如同她被碾碎的心事。她愣愣地睜眼望著漆黑的天花板,那裡是茫茫然的空洞,一如她此刻千瘡百孔的心。
那些對陸璟堯說出的狠話,是沈清桅記憶複蘇後最隱秘的傷疤,像一根深嵌骨髓的倒刺,稍一牽動就錐心刺骨。
可她固執地留著這刺,任由它在血肉裡生根——這是她給自己烙下的印記,時刻警醒著那個鮮血淋漓的教訓:有些人,不值得回頭。
她曾在幻想過,有朝一日親手撕碎陸璟堯那張虛偽的麵具。她要看他瞳孔震顫,要聽他骨骼作響,要這個驕傲的男人肝腸寸斷。這份淬了毒的恨意,卻隻該在他們二人之間糾纏至死。
可昨夜陸璟堯猩紅著眼撂下的那句"踏平王家",像柄利刃劈開了她精心構築的樊籠。月光下王瑞林送她的百合還在案頭綻放,而那個最不該被卷入風暴的人,已然站在了懸崖邊緣。
不行,這絕對不行!
更漏聲不知何時停了,唯有簷下鐵馬還在風中叮當。她突然蜷縮成嬰孩的姿勢,將手握成拳緊緊地按在心口,在又急又亂的心跳中陷入了昏沉。
卯時三刻,東方的天際剛泛起蟹殼青,王家堡早已燈火通明。廚房的煙囪最早冒出白煙,十幾個灶台同時蒸著喜餅,甜香混著水汽在院中氤氳。繡娘們捧著連夜趕製的禮服穿行於回廊,衣擺上的金線鴛鴦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沈清桅的院落也窸窸窣窣地有了響動,值夜的丫鬟捧了一束新鮮的百合花來,在門外輕聲喚了三次都無人應答。她小心翼翼推開雕花門,卻見床帳中的人仍紋絲未動,竟還睡著。
後山的草場籠罩在乳白色的晨霧中。露珠懸在草尖,將散未散,折射出細碎的晨光。
王瑞林仍仰躺在馬背上,一夜未動,也一夜未眠。淡青的天邊有隱隱的晨光偷跑出來,落入他墨黑的眼底染的猩紅一片。
他不敢睡,也不想睡,任由莫斯科紅場俏麗靈動的清桅在腦子裡跑了一夜。
他舍不得,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也舍不得。
馬兒又開始低頭吃草,晃晃悠悠地不知過了多久,天光大亮,晨光像金色的碎鉑灑下來,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清桅沒有來。
是他期望的那個結果嗎?他忐忑不安,不敢相信。
惶惶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王瑞林猛地攥緊韁繩,指節泛白。晨光刺得他眼眶發酸,卻仍死死盯著山路拐角,直到看清來人是阿飛單騎而至,胸腔裡那團灼熱瞬間涼下去。
"少爺..."阿飛滾鞍下馬,從懷中掏出個素白信封,“沈小姐給的。”
王瑞林奪過信箋的手抖得厲害,紙張窸窣展開的聲響刺痛耳膜。信上隻有寥寥數字:
"瑞林哥,你說我訂婚的禮服選白色好看還是紅色好看?"
落款處畫著朵盛放的百合,墨色淡得幾乎消散。王瑞林盯著那一行字看著看著,眼眶就紅了,他突然低笑出聲,將信紙按進衣襟內,放在左胸口的位置。
而後跳下馬,瘋了一樣奔向山頂之上,身姿矯健輕盈,像打了勝仗的少年將軍。
“誒,少爺,你去哪兒?!”嚇得阿飛驚呼著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