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防空警報徹底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慌與驚懼,那些被壓抑,被刻意掩藏的無措、焦灼都被攻破了最後的防線,瞬間爆發,洶湧而至。
醫院裡亂作一團,尖叫、哭喊、推搡、奔逃,有人被撞倒,有桌椅被破壞……一切都混亂不堪,讓人心痛不已。
清桅逆著人潮艱難前行,目光急切地搜尋著許宴的身影。
就在這時,她眼角瞥見驚心動魄的一幕——兩個年輕護工抬著的擔架在推搡中劇烈搖晃,床上重傷的士兵痛苦呻吟,眼看就要連人帶架被洶湧的人流掀翻!
“小心!”清桅驚呼一聲,毫不猶豫撲過去用肩膀死死頂住傾斜的擔架。巨大的衝擊力讓她踉蹌一步,手肘重重撞在鐵質床架上,瞬間傳來鑽心的疼。她咬緊牙關站穩,張開雙臂護住擔架。
“不要擠!這裡有重傷員!”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喧囂中。
眼見人群依舊瘋狂推擠,清桅突然踩上翻倒的椅子,用儘全身力氣呐喊:
“諸位!聽我說!”她高舉流血的手臂,鮮血順著肘部滴落在地,“這裡是醫院,這些受著重傷或躺在病床上的人——他們可能是前線的士兵,誰的父親、誰的丈夫,誰的孩子!若今日我們為自保踐踏生命,與禽獸何異!”
人群漸漸慢下腳步。清桅站在高處,染血的白衣在昏暗燈光下如同旗幟:“請讓傷員先轉移!現在——所有醫護人員立即回歸崗位,按應急預案組織疏散!”
她的聲音沉穩有力,像定海神針般穿透恐慌。推搡停止了,有人默默彎腰扶起倒地的輸液架,幾個年輕學生主動手拉手圍成屏障護住擔架,也有人沉默地離開了醫院,不知去向何方。
出事的時候,許宴還在手術室,到他三個小時之後出來,第一波混亂已經漸漸平息。
他神色嚴肅,換下手術服就著人趕緊組織所有醫護人員開會部署工作。
許宴推開臨時會議室門時,三十多張疲憊的麵孔在昏黃的燈光下抬起頭。原先五十多人的醫護團隊,此刻稀稀落落坐在拚湊的長凳上,白大褂沾著血汙和灰塵。
"我不說虛的。"許宴直接站到屋子中央,一說話嘴唇乾的直接裂開了,溢出紅色的血珠,襯得人極致的脆弱又堅韌,"戰爭是可怕的,走了的同事,我不怪他們。誰都有家小要顧,怕死是人的本性。"他目光掃過眾人,看見清桅正在角落默默用紗布包紮手肘的傷。
"但咱們穿上這身白大褂那天——"他突然提高聲調,敲了敲胸前皺巴巴的工作證,"對著紅十字發的誓,不是太平年月裝樣子的!"
窗外突然傳來爆炸的悶響,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幾個年輕護士嚇得縮起肩膀,卻沒有人起身逃跑。
"現在正有一批嚴重傷員從前線送過來,"許宴聲音沙啞,"我們醫院就是最後一道醫療支援,接下來隻會更忙、更累、更危險。"
角落裡傳來壓抑的抽泣。麻醉師李小姐擦著眼鏡喃喃:"我丈夫還在北大營駐地…"
許宴抓起桌上的登記冊重重放下:"現在表決:願意留下的,現在開始編組排班。想走的——"他深吸一口氣,"現在就可以走。"
死寂中響起椅子拖動聲。眾人眼睜睜看著器械護士小王朝門口走去,卻在門簾前突然轉身,紅著眼眶喊:"我老家就是哈城的!我不走!"
仿佛冰麵乍裂,三十多人陸續站起來,白衣肅穆,眸光昂揚,成了黑夜中最堅定的戰鼓。
事多人少,整個醫療組重新排班定崗之後,所有人都忙得暈頭轉向,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清桅一連在醫院幾天沒有家,弄得鈴蘭和慕青玄每天傍晚都來看她,送吃的,送換洗衣裳,確定她沒事。但清桅哪裡肯,這種時候誰還搞小姐派頭,兩個人來的第二天就被清桅趕回去。
直到第三天晚間,她覺得實在有必要回家徹徹底底洗個澡,才終於抽出時間準備回去一趟。
醫院後門的巷子浸在昏沉的暮色裡,她剛走下台階,就聽到牆根下傳來壓抑的嗚咽聲。
清桅循聲望去,隻見小雯正蜷縮一團,把臉埋在膝蓋裡哭得渾身發顫。
"怎麼了?"清桅蹲下身輕撫她的背,指尖觸到的蝴蝶骨瘦得硌人。
小雯猛地抬頭,腫得像桃核的眼睛裡湧出更多淚水:"許醫生...我、我今早收到信..."她哽咽著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
"他們全都南下了...爹娘帶著弟妹上周就上了去南京的火車..."小雯突然抓住清桅的衣袖,指甲因連日搬運藥品裂開血口,"可為什麼不等我?他們是...是不要我了嗎?"
清桅就著昏暗的天光掃過信紙,那句"戰時危急,多保重。"被反複描粗。她忽然明白這是怎樣一場倉惶的逃亡,不知去往何處,不知明日何時。
"傻姑娘。"清桅用袖口擦淨小雯臉上的淚痕,"你爹娘到了安頓的地方,肯定會再聯係你的。"她指向醫院亮著燈的窗戶,"更何況,你還有我們啊,我們以後都是你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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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卷來硝煙與消毒水混雜的氣味,清桅輕輕攬住小雯顫抖的肩膀,那些勸小雯的話也在勸她自己,但她想她比小雯還是好一點。
至少,這裡還有陸璟堯。
但當晚她回到永安三巷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陸璟堯,甚至一點消息都沒有。
永安三巷空了很多,就連當初買油紙傘那家也關門了,處處都透著緊張和蕭瑟。
清桅院中也格外的靜,就連日常嘻嘻哈哈的鈴蘭如今也沒了玩笑打鬨的心情,個個垂喪著臉。
“你們這是做什麼,日子還得過呢。”清桅疲憊的臉硬扯出笑容,視線在鈴蘭三個人身上轉了一圈。
“就是難受……”鈴蘭眨了眨眼睛,一副要哭的樣子,“好好的乾嘛要來打我們。”
清桅沒忍住笑了一下,但這麼複雜的問題一句兩句也解釋不清,便乾脆轉了話題,“那天說有禮物,禮物呢?”
鈴蘭眼睛一亮,嗖得站起來,“在樓上,好大一個,小姐我帶你去。”
清桅跟著鈴蘭踏上樓梯時,木階發出吱呀的輕響。推開門,月光透過西窗灑進來,牆邊那個半人高的方形物件投下斜長的影子。牛皮紙包裝得十分仔細,邊角還用麻繩纏出精巧的結。
"姑爺特意囑咐要輕拿輕放呢。"鈴蘭遞過剪刀時眼睛亮晶晶的。
剪刀刃劃開牛皮紙的沙沙聲裡,先露出鎏金畫框的一角。當整幅畫麵豁然展開時,清桅的手指突然鬆開了剪刀——哐當一聲砸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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