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桅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撞破走廊的寂靜,尚未落下尾音,她的目光卻猛地釘在了不遠處——
陸璟堯正僵立在走廊儘頭。
他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道濃重的黑色陰影,連帶著人都仿佛是從無儘的黑暗中走來,低沉似深淵。
他一身軍裝,一隻手緊緊攥著沾血的皮質手套,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按在腰側的槍套上,仿佛剛從廝殺的戰場抽身,連呼吸都帶著粗重的血腥氣。
顯然他是匆匆趕來,連破損的肩章都未來得及整理,碎發被汗水浸濕,雜亂地貼在額角。那雙總是銳利沉靜的眼睛此刻卻有些空洞地望著監護室的方向,仿佛被那聲絕望的呼喊釘穿了魂魄。
在清桅喊出“許宴”那個名字的瞬間,他整個人劇烈地一顫,像是被子彈擊中般踉蹌半步,按在槍套上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瞬間血色儘失。
隔著長長的走廊,他望向她的眼神裡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是希望,抑或是最後強撐的冷靜。血絲遍布的眼底翻湧起驚濤駭浪,仿佛已經從那聲哭喊中聽到了最壞的答案。
腳步聲如驚雷般從四麵八方響起。許宴一邊係著白大褂扣子一邊狂奔而來,身後跟著踉蹌的護士抱著急救盤。
清桅逆著人群,跑到陸璟堯麵前,她有些無措,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四目相對間,她壓下疾速跳動的心跳,深深地望著他,最後伸手緩緩將失了魂一樣的陸璟堯擁住,緊緊的,用儘力氣般擁住。
陸璟堯渾身僵硬,緊繃的肌肉不受控製似的微微顫抖著,清桅抱著他,一下一下在他的後背輕撫。不知過了多久,清桅耳旁終於聽到一聲低低的喘息,懷裡的人動了,他好像終於從剛才的驚恐中緩了過來。
“……過去看看。”低啞的聲音響起,清桅有腦後被按了按,她在陸璟堯懷裡點一點頭,將人帶去病房。
病房的門緊閉著,能清晰地聽到裡麵急促的交談聲和此起彼伏的各種儀器的聲音,清桅從沒有哪一刻覺得那些電子音那麼讓她恐懼過,周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有那些電子音在耳旁響著,一聲一聲,混著呼吸和心跳砰砰地炸在耳邊,讓她渾身冒汗,腿腳發軟,卻不敢絲毫表露出來。
她牽著陸璟堯的手,害怕泄露自己的慌張,不敢太用力,隻是輕輕地握著,兩個人安靜地等在門口。
突然,一聲尖銳的長鳴如同利刃刺破凝固的空氣,所有嘈雜的人聲瞬間消失,隻剩下儀器冰冷而固執的悲號,在空蕩的走廊裡無儘回蕩。
清桅感到掌中陸璟堯的手猛地一僵,變得如同鐵石般冷硬。她下意識地收緊手指,卻不敢轉頭看他。
時間在死寂中被拉得無比漫長。幾分鐘後,病房門沉重地打開,許宴率先走了出來。他摘下被水汽模糊的眼鏡,疲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一片赤紅的血絲。
他徑直走到陸璟堯麵前,停下腳步,抬手重重地按在陸璟堯僵直的肩上,聲音嘶啞得幾乎破碎:
“璟堯…抱歉。”他頓了頓,每個字都像耗儘了他全部的力氣,“這次…沒能還你一個大哥。”
說完,他收回手,低著頭,與其他沉默魚貫而出的醫護人員一同離去,腳步聲輕得如同歎息。
走廊驟然空了下來,隻剩下那盞慘白的燈照著他們兩人。
清桅終於緩緩側過頭。陸璟堯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化成了冰冷的石碑。他隻是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眼眶紅得駭人,卻沒有一滴淚。某種極其可怕的寂靜從他周身彌漫開來,像是所有生機都被那聲長鳴徹底抽空。
那晚,陸閱川的病房亮了一整夜的燈。昏黃的光線下,陸璟堯緊緊握著兄長的手,額頭深深抵在那隻已然冰涼的手背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趴了整晚。
清桅守候在門外,屋內死一般的寂靜讓她感到一陣陣難以遏製的恐慌。她深知,陸閱川是陸璟堯整個少年時代的依靠,是他軍旅生涯的引路人,更是他一直勇往直前路上最堅實的後盾與最忠誠的信仰。
她不難想象這一夜對陸璟堯而言是何等煎熬。因為在陸閱川腿剛受傷之時,他就極力堅持將他送走,不讓他繼續留在軍隊,兩人為此還大吵一架。既是陸閱川的固執,也是陸璟堯內心深處對兄長意誌的尊重,讓這他們兄弟兩人依然並肩走到了今天。
可那份執著的守護如今卻成了陸璟堯直插心臟的尖刀,他一定非常非常後悔自責,為什麼當初沒有堅持送走本就腿腳不便的大哥,而造成今日陰陽兩隔的局麵。
槍炮無眼,戰場的犧牲在所難免。但最令人難以承受的,是明明有機會保全性命,明明可以避免的隕落,最終卻因自己的緣故而無可挽回。
“哢”的一聲門被打開,陸璟堯出現在門口,清桅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坐的太久,腿有些僵還晃了一下。她抬眼看向陸璟堯,他實在高大,幾乎頂到了門框,整個人眼底滿是紅血絲,眉眼冷沉,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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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桅不知為何覺出一絲異樣,但她說不清,因為陸璟堯的眼神隻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就走過去跟武陽他們交代事情,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陸閱川的葬禮變得倉促而低調,甚至沒有等到陸家來人,短短一天就結束了。而陸璟堯自從那天早上離開醫院,清桅就再沒見過他。
陸閱川的骨灰沒有安葬在宣市,是陸璟堯的決定,他知道家裡不會同意,尤其是母親宋淩。但為了紀念,他還是讓人在宣市擇了一塊風水寶地,封了一座衣冠塚,他想大哥會想要看看他用生命守護的這片土地。
整理大哥入斂衣物時,除了幾身軍裝,一套手工西服,最貴重的莫過於一隻紫檀木製成的狹長匣子,木質細膩如緞,深紫近黑的底色中透出隱約的金絲紋路。裡麵裝的是這些年與大嫂白舒婷的來往書信,一共兩百零一封,最後一封未能寄出。
清桅看見的時候,霎時就濕了眼眶,她想起當初勸七哥的話,“這世間能尋到那樣一位值得你傾心之人最是難得,並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當時七哥說“小九,你還不懂愛情。真正喜歡的人,是斷不想看見她與彆人在一起,決不願彼此分開的,若有,隻怕天上人間隻此一人”。
她那時迷茫不知真假,可她相信書上說的,現實沒有,隻是你沒有遇到。後來聽聞大哥留守北平之際,將大嫂和然然托人遠送法國,還是和那位文軒畫師一起,那時她就明白了——七哥你錯了,這世間那樣的人。
陸閱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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