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夜風凜冽,刮得人耳膜嗡鳴,心跳惶然。清桅原本隻覺得有些冷,盤算著見到許宴定要抱怨幾句,好讓自己即將的離去顯得不那麼狼狽不甘。
可那句猝不及防的話,像一枚冰錐狠狠紮進她耳中——
“除掉陸璟堯——!!”
這五個字如同驚雷在她腦中炸開。清桅死死摳住身邊的枯蘆葦,尖銳的葉片割破了掌心也渾然不覺。
那個人是誰?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清桅屏息凝神,隻見許宴猛地轉向那人,四周陷入死寂,唯有江風呼嘯。
“這不可能!”許宴的聲音像是從冰縫裡擠出來,目光如刀鋒般剮在對方臉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隻是傳達命令。”那人麵無表情,對他的震驚視若無睹。
“這命令根本毫無意義!”許宴強壓著怒火,聲音從齒縫間迸出,“如今大敵當前,東北淪陷,百姓水深火熱!全軍上下都指望他帶兵退敵,此時殺陸璟堯,等於把整個東北拱手讓人!我絕不答應!”
“我們有韓靖將軍坐鎮。”
“韓靖?”許宴冷笑,“東北軍多少將領是陸家嫡係?憑他韓靖一人能壓住全軍?到時候內亂四起,外敵入侵——不用日本人動手,我們自己人就能把自己折騰死!”
風聲更急,許宴麵色鐵青,周身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強勢。他看著對方眉頭緊鎖又鬆開,以為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正要繼續勸說——
卻聽那人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毒蛇吐信:“可他若不能為我們所用……現在不除,他們日後必成心腹大患。”
許宴愣了一下,心頭一陣刺痛,他看著那人的眼睛,怒意如潮水般退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將他吞噬。他攥緊的拳頭在寒風中鬆開,指節處裂開細小的血口,那一瞬間,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無力’二字,腦海裡響起北平街頭那些青年學子擲地有聲,如山呼海嘯般的反抗與怒罵,嘶吼與掙紮。
權力與勢力的巔峰之下,埋葬的何止皚皚白骨?更是無數靈魂掙脫不掉的時代枷鎖,是永無止境的欲望深淵。
他多想告訴對方——他不知這“我們”與“他們”的界限究竟如何劃分。與陸璟堯相識十餘載,在他心中,那人始終是位有勇有謀、心懷家國的將領,一心隻想救黎民於水火。他敬重他,所以從不曾逼迫他做立場上的選擇,更不可能在他重傷之時,行此卑劣之舉。
可這些話,終是哽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許宴的沉默,讓那抹高大的身影有了急色,更讓藏在樹林中的清桅惴惴不安。他說的那些話,她都聽見了,她知道許宴有很多理由可以為陸璟堯辯駁,可他為什麼不說話了?
她藏在樹後,緊張得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雙手扣進乾枯的樹皮之中,指尖被紮出血了也全然不顧,隻一瞬不瞬地盯江邊的兩個身影。
“誰下的?”許宴放棄了原來的爭辯。
對方一時沒反應過來許宴的提問,看著許宴的眼睛很遲鈍地眨了一下,才開口,“這,這個……”
對方支支吾吾,許宴自是明白,沒再勉強,隻是沉聲說道:“不管是誰,請你替我轉達,陸璟堯不是敵人,日本人才是!”
好一會兒對方沒有應答,他又補充了一句,“……至少現在不是。”聲音落寞。
江風越來越大,清桅出來的倉促,穿得又少,膽戰心驚躲了這麼久,這會兒整個人都已經凍透了。那邊兩個人仍在說些什麼,但聲音太小,風呼呼地她實在聽不清,在聽到‘陸故淵’名字的時候,她迫切地想要聽清楚,於是不自覺往前邁了邁。
誰知身體凍得太過僵硬,剛抬腿,腳下一麻差點摔出去,慌亂間她扶住旁邊的樹枝。
哢——漆黑而寂靜的樹林中一聲翠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