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的呼吸停滯了。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狄鶯,看著她明亮又執拗的臉龐,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嬌俏與英氣的杏眼,此刻像兩簇燃燒的火,要將他灼穿。
“你說。”他的聲音因為用力而繃緊,又牽動了內腑的傷,喉頭湧上一股腥甜,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狄鶯沒有退開,依舊保持著俯身的姿勢,用一種審視的,近乎壓迫的姿態,將自己的意誌灌注到他身上。
“我祖父,我狄家,還有太子殿下,他們給了你官職,給了你前程,是為了讓你成為一把好用的刀,去對付李文遠,去鏟除‘天蠍’,去鞏固他們的權勢。”
“這樁婚事,是你這把刀的鞘,也是拴住你的鎖鏈。”
她的話,一字一句,都精準地剖開了這場交易最核心的本質,不留半點溫情。
“我不甘心隻做那個鞘,那個鎖鏈。”
“所以,林琛,我的條件是……”
她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說得極慢,極清晰。
“從今往後,你這把刀,得聽我的。”
林琛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
“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我要你查誰,你就得查誰。我要你對付誰,你就得對付誰。”狄鶯的聲音裡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你的官職,你的權柄,你的一切,首先是我的。其次,才是我祖父的,才是太子殿下的。”
“你不是說,你的命是我的嗎?”
“那你的忠誠,也該是我的。”
她直起身子,退後一步,留出空間,也留出了決斷的距離。
“做我的刀,做隻聽我號令的刀。做到了,我便認下這門親事,心甘情願地做你的妻子。”
“做不到,這樁婚事,便到此為止。我寧可背負閨譽有損的罵名,也絕不嫁給一個不屬於我的人。屆時,我祖父那裡,我去交代。”
這番話,無異於一場豪賭。
狄鶯在賭。
賭自己的分量,能不能重過他剛剛到手的四品官身,重過太子殿下的恩寵。
她不要祖父安排的政治傀儡。
她要的是林琛這個人,完完全全,隻屬於她狄鶯。
地龍燒得暖烘烘的,熏香的味道彌漫開來,卻壓不住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咳……咳咳咳!”
林琛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沒受傷的那隻手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指節泛白。
傷口肯定又掙開了。
他蒼白的臉漲成了病態的暗紅,額角青筋暴起。
狄鶯就站在床邊,冷眼看著。
她沒有上前去扶,也沒有出聲安慰。
咳嗽聲持續了很久,才慢慢平息下去。
林琛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把額發打濕,一縷縷貼在臉上,狼狽不堪。
他緩緩抬起頭。
屋子裡隻剩下他沙啞的呼吸聲。
然後,他開口了。
“好。”
狄鶯的心猛地一震。
她設想過他會猶豫,會權衡,甚至會拒絕。
她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快,這麼乾脆。
林琛喘息稍定,他看著她,又補了一句。
“我林琛,從今日起,唯小姐之命是從。”
聲音虛弱沙啞,但這句誓言,卻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要來得決絕。
他把刀柄,親手交到了她的手裡。
狄鶯的呼吸亂了。
她以為自己會高興,會得意。
可當這個男人真的將他的一切,包括忠誠和未來,全部奉上時,她心底湧上的,卻是一種莫名的酸楚和慌亂。
“你……”她張了張嘴。
“你最好記得你今天說的話。”
狄鶯丟下這句色厲內荏的警告,轉身快步走出了房間。
她的腳步很急,像是在逃離什麼。
林琛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緊繃的身體終於鬆懈下來,脫力般倒回了床榻。
胸口的傷處傳來鑽心的疼痛,但他卻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淡的,釋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