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東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帶來的消息卻讓屋內的暖意驟然冷卻。
風雪穿透了牆壁,鑽入骨縫。
狄鶯的心跳漏了一拍。
陛下的介入,意味著這盤棋的棋手,從林琛和太子,變成了狄公與那位高居九重之上的帝王。
棋盤,瞬間擴大了無數倍。
任何一步走錯,都可能粉身碎骨。
“慌什麼。”林琛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他掙紮著想坐直一些,胸口的傷讓他悶哼了一聲。
狄鶯快步上前,扶住他,在他背後墊了一個軟枕。
“狄公入宮,是意料之中的事。”林琛喘勻了氣,臉上那陣病態的潮紅反而更深了,“陛下要的,是一個解釋。朱雀大街的亂子,必須有人負責。”
“王甫會去負責。”狄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對,他會去負責。但他的‘負責’,是太子想給陛下的解釋。”林琛的指節輕輕敲擊著床沿,“我們不能讓陛下隻聽到這一種聲音。”
他看向門外的裴東。
“裴評事。”
“下官在。”裴東立刻應聲。
“派人盯緊大理寺。王甫一到,立刻回報。”林琛吩咐道,“另外,把我們抓到的那個活口,嚴加看管,送到皇城司南衙的地牢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提審,包括狄公。”
裴東愣住了。
連狄公也不能?
狄鶯卻瞬間領會了林琛的意圖。
這是要將這張牌,死死攥在自己手裡,在最關鍵的時刻,由最合適的人,遞到陛下的麵前。
“去吧。”狄鶯替林琛下了命令。
裴東不再多問,躬身領命而去。
屋子裡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林琛,你這是在教狄公如何向陛下奏對?”狄鶯的聲音裡有一絲複雜的情緒。
“我不敢。”林琛搖搖頭,又是一陣低咳,“我隻是在為狄公準備一顆足夠分量的炮彈。至於何時開炮,如何開炮,狄公的火候,比我深得多。”
他閉上眼,似乎在積蓄著所剩不多的精力。
神都的棋局,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最後關頭。
……
大理寺。
莊嚴肅穆的衙門前,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王甫從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下來,他摘掉了頭上的總管帽,換上了一身素色的常服,臉色灰敗,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
他沒有走側門,而是徑直走向大理寺的正門。
門口的守衛一見是他,大驚失色,想要阻攔,又不敢上前。
王甫沒有理會他們,一步步踏上石階,走入那座象征著大唐法度威嚴的公堂。
大理寺卿張文瓘正在堂上處理公務,見到王甫這副模樣闖進來,眉頭緊緊皺起。
“王總管,你……”
“噗通”一聲。
王甫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金磚地上。
“罪官王甫,前來……自首。”
張文瓘心中巨震,他揮手屏退了左右閒雜人等,隻留下幾名心腹。
“自首?你何罪之有?”
“朱雀大街行刺要犯一案,乃罪官一人所為。”王甫垂著頭,將太子教他的那套說辭,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被毒殺的錢富,是罪官的遠親。罪官聽信讒言,以為大理寺屈打成招,欲草菅人命,一時糊塗,便聯絡了早年豢養的一些江湖匪徒,想……想劫囚問個究竟,沒曾想釀成大禍。”
“那些刺客,都是罪官多年來貪墨宮中用度,私下豢養的。與東宮無關,與太子殿下……更無半點乾係!”
說完最後一句,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
“砰”的一聲悶響,額頭見了血。
張文瓘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跪在地上,將所有罪責都攬於一身的王甫,心中一片雪亮。
這番說辭,天衣無縫。
既解釋了動機,也解釋了那些死士的來曆,最重要的是,將東宮撇得乾乾淨淨。
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用自己的命,為主人築起了一道防火牆。
“來人。”張文瓘的聲音透著一股疲憊,“將王甫……收押。即刻將供狀整理成文,呈報宮中。”
“是。”
王甫被兩名差役架了起來,他沒有反抗,整個人像一灘爛泥。
被拖出大堂的那一刻,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東宮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解脫。
殿下,奴婢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