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亂葬崗,卷起一股腐敗的土腥氣,刮在人臉上,又乾又澀。
遠方的神都,是一片連綿不絕的燈海。
從那片燈海裡看過來,這裡,隻是一片被遺忘的黑暗。
王二攙著李大,李大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身體還在輕微地哆嗦,嘴裡發出無意識的、壓抑的嗚咽。
剛才在坑裡醒來的那一幕,顯然已經擊潰了他最後一道防線。
“走吧。”
王二看了一眼林琛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已經神誌不清的李大,咬了咬牙,架著他跟了上去。
三人一瘸一拐,像是三隻從墳地裡爬出來的孤魂野鬼,慢慢地,靠近了那座不夜之城。
子時已過,城門早已落鎖。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南城一處專供糞車和雜役進出的小偏門,永安門。
即便是在深夜,門前也依然有四名披甲的武侯,提著燈籠,百無聊賴地站著崗。
看到三個衣衫襤褸的人影從黑暗中走來,為首的那個武侯立刻警惕起來,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站住!什麼人!”
李大的身體猛地一僵,又要開始發抖。
王二手臂用力,幾乎是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同時用凶狠的眼神警告他閉嘴。
林琛上前一步,躬下身子,臉上堆起一種混合著畏懼和討好的笑容,那是一種底層小民麵對官差時,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官爺,官爺,行個方便。”
他的口音,帶著一點外地的生硬腔調。
“我們是三兄弟,從鄉下來神都討生活的。剛到,沒地兒去,尋思著進城找個腳店落腳。”
那武侯用燈籠照了照三人的臉。
一張臉透著精明和卑微,一張臉寫滿了凶悍和戒備,還有一張,則完全是失魂落魄的癡傻模樣。
再加上那三身破爛到幾乎看不出原樣的粗布衣服,和滿身的塵土氣。
武侯臉上的警惕,化作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
“逃荒的?現在神都什麼人都要,就是不缺你們這種泥腿子。”他用刀鞘戳了戳林琛的胸口,“戶籍路引呢?”
“有,有。”
林琛連忙從懷裡掏出那三份偽造的路引,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武侯接過來,借著燈籠光草草掃了一眼,上麵的籍貫、姓名都對得上,還蓋著官府的紅印,看不出什麼破綻。
他把路引扔回給林琛,視線卻落在了李大身上。
“他怎麼回事?看著跟丟了魂兒似的。”
“我三弟……他……他膽子小,沒出過遠門,路上又遇著了劫道的,嚇著了。”林琛的謊話張口就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愁苦,“官爺您是不知道,我們那地兒遭了災,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想著來京城碰碰運氣。”
他說著,不著痕跡地從錢袋裡摸出了一小塊碎銀子,趁著躬身的動作,飛快地塞進了那武侯的手裡。
入手的分量讓武侯的眉毛挑了一下。
他掂了掂,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但嘴上依舊不饒人。
“算你們識相。”他把銀子揣進懷裡,衝著身後的手下揮了揮手,“開門,讓他們進去。”
“滾進去之後安分點,南城可不是你們鄉下,惹了事,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是是是,多謝官爺,多謝官爺。”
林琛連聲應著,拉著還想瞪眼的王二,架著失魂落魄的李大,低著頭,快步走進了那扇為他們打開的門縫。
厚重的木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將亂葬崗的寒風和黑暗,徹底隔絕在外。
神都的夜,是另一番景象。
主街上的燈火已經熄了大半,隻有巡夜人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
但一拐進南城的安業坊,這裡的街道狹窄而潮濕,兩旁的屋子擠得密不透風,窗戶裡透出的燈光,昏暗而曖昧。
醉漢的咒罵聲,女人的調笑聲,還有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傳來的爭吵,交織成一曲獨屬於神都底層的交響樂。
王二皺著眉,一手架著李大,另一隻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刀上。
他們按照高長恭給的地址,在如同蛛網般的小巷裡穿行。
最終,在一股濃烈到幾乎化不開的腥臊氣味指引下,他們找到了豬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