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澈的聲音在空曠的貨棧裡回蕩,讓地上的孫百草渾身一僵。
有趣?
這兩個字,從這個煞神般的金吾衛將軍口中說出,比任何酷刑的威脅都更讓人毛骨悚然。
孫百草扭曲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含混不清地說道:“將軍……說笑了……老朽隻是……一個郎中……”
“郎中?”裴元澈腳下微微用力,孫百草的手腕傳來骨骼錯位的聲響,讓他把後半句話慘叫著咽了回去。
“你辨認藥材的本事,確實不錯。”裴元澈蹲下身,湊到他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我聞到過一種煙,從終南山裡飄出來。”
“腥甜,帶著一點焦糊味,像是……在用大火熬煮什麼活物。”
孫百草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他瞪大了眼睛,瞳孔裡滿是驚恐。
“我還聽到過一種聲音。”裴元澈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一個男人,想喊,但嘴被堵住了,隻能從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那聲音裡,有痛苦,有絕望,還有……不甘。”
“孫郎中,你行醫多年,救人無數,你告訴我,那是怎樣的一味藥引?”
裴元澈不是在審問,他是在複述,在將那座人間地獄的景象,一筆一劃地刻進孫百草的腦子裡。
孫百草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出現了裂痕。
他可以不怕死,他牙裡藏毒,就是為了這一天。
但他怕的,是成為自己親手送出去的那些“藥引”中的一員。
他怕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不知道?”裴元澈緩緩站起身,將橫刀從刀鞘裡抽出寸許,清冷的刀光映亮了他毫無情緒的臉。
“沒關係,大理寺的刑房裡,有很多能讓你想起來的法子。”
“我們可以先從你的手指開始,一節一節地碾碎,看看能不能幫你記起,你是用哪根手指,給那些無辜的人開出催命的藥方。”
“然後是你的腿,讓你也嘗嘗,被裝進麻袋,一路顛簸送進深山的滋味。”
“最後……”
裴元澈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平靜的聲音從貨棧門口傳來。
“裴將軍,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嚇唬一個老人家。”
林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裡,他負手而立,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臉上看不出喜怒。
裴元澈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殺氣緩緩收斂,默默地將刀收回了鞘中。
他知道,林琛來了,這裡就不再是他的戰場。
林琛緩步走到孫百草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癱軟在地的老人。
“孫掌櫃,久仰大名。”
孫百草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困惑和畏懼。
“百草堂的孫神醫,懸壺濟世,在城南一帶活人無數,口碑載道。”
“我聽說,你每年冬天,都會在藥鋪門口施粥贈藥,救濟窮苦百姓。”
“三年前,城西瘟疫,所有藥鋪都關門避禍,隻有你,帶著兩個夥計,逆行而入,熬了三天三夜的湯藥,救了上百條性命。”
“孫掌櫃,告訴我,那個時候的你,和現在這個為虎作倀,將活人當藥材送進丹爐的你,哪一個,才是真的?”
孫百草的身體猛地一震。
是從三十年前,那個仙風道骨的國師找到他,許諾他一窺長生之秘開始?還是從他第一次,將一個昏迷的流浪漢,謊稱暴斃,送上那輛通往地獄的馬車開始?
他已經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