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木齊的初春，寒風依舊裹挾著細沙在街道上打著旋兒，路邊的楊樹才剛冒出嫩芽，就被吹得東倒西歪。陳默坐在工地簡易的工棚裡，一邊用毛巾擦拭著額頭的汗水，一邊在心裡盤算著卡裡的存款——距離他計劃在市區買套小房子的目標，還差著一大截。可生活總在不經意間打破計劃，褲兜裡的按鍵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發出沉悶的嗡嗡聲。他掏出那部略顯陳舊的諾基亞，屏幕上陳瑤的名字在黯淡的光線下閃爍，備注名稱旁貼著一張兩人小時候在老家院子裡的合照，彼時的陳瑤紮著兩個羊角辮，笑得眉眼彎彎，天真爛漫。
陳默按下綠色的通話鍵，聽筒裡立刻傳來陳瑤帶著一絲忐忑又滿是期待的聲音：“哥！”她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和小祝看中一套房子，在天津路的豫東小區，五樓，70平，采光和格局都特彆好。”陳默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收緊，工棚外傳來鋼筋碰撞的叮當聲，混著遠處挖掘機的轟鳴聲，讓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知道妹妹和小祝感情穩定，但結婚的事還沒提上日程，怎麼突然著急買房了？更重要的是，這通電話打亂了他自己的購房計劃。
“全款要多少？”陳默不自覺地加大了按手機按鍵的力度，發出清脆的“噠噠”聲，聲音也跟著沉了下來。陳瑤那邊沉默了兩秒，輕聲說：“不到十萬，哥，可我們還差三萬塊。”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知道這不是個小數目，但是小祝為了找這套房子，跑了好多地方，腿都磨破了皮，就想給我們未來的家一個安穩的落腳處。”陳默感覺呼吸都變得沉重，三萬塊，那是母親存放在他卡裡的錢，也是他買房計劃裡重要的一筆儲備金。
“突然買房子，是打算結婚了？”陳默眉頭緊皺，語氣裡帶著疑惑，更多的是難以言說的糾結，手指下意識地在手機按鍵上摩挲。陳瑤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裡多了幾分憧憬：“哥，我和小祝商量了，先把房子定下來，有個安穩的窩，再慢慢籌備婚禮。我不想一直租房，不想讓小祝跟著我吃苦，我們都渴望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聽筒裡傳來的真誠讓陳默心裡一揪，他又何嘗不想給妹妹一個安穩的未來，但自己的計劃難道就要因此擱置？
掛了電話，陳默癱坐在堆滿圖紙的長凳上，工棚裡的白熾燈在頭頂滋滋作響，投下一片慘白的光暈。他盯著地上一塊開裂的水泥地，腦海裡兩個念頭不斷拉扯：一邊是自己辛苦攢錢，為了和牛萍有個真正的家；另一邊是妹妹期待的眼神，還有她和小祝對未來生活的美好規劃。那部按鍵手機被他隨意丟在一旁，屏幕已經暗了下去，可他仍能感覺到那冰冷的觸感，仿佛在提醒他現實的難題。
當晚回到出租屋，牛萍正在廚房熬粥，香氣混著水汽從門縫裡鑽出來。陳默脫了沾著塵土的外套，重重地癱坐在沙發上，眉頭擰成個死結。牛萍端著熱氣騰騰的粥出來，見他臉色不對，輕聲問：“怎麼了？工地不順利？”陳默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像是要從它那裡尋得一絲慰藉，又緩緩放下，接過粥，瓷碗的溫度透過指尖，卻暖不了心裡的寒意。
“陳瑤要買房子，找我要媽存的那三萬塊。他們想先買房，再計劃結婚的事兒。”陳默盯著碗裡漂浮的米粒，聲音悶悶的，“可我也在計劃買房，這錢給了她，我的計劃又得推遲了。”牛萍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在他身邊坐下，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陳瑤這孩子，一直都懂事，小祝也上進，有房子做底氣，他們以後的日子也踏實。咱們的事兒可以再緩緩，畢竟家人的幸福更重要。”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根細針，紮進陳默心裡最柔軟的地方。是啊，哪個當哥哥的不想妹妹能有個幸福安穩的家，可自己的渴望又該如何安放？
第二天，陳默決定撥通母親的電話商量此事。而母親那邊，此時正站在隔壁王阿姨家的客廳裡，局促地搓著雙手。王阿姨家的座機擺在紅木茶幾上，米黃色的機身有些磨損，聽筒旁還貼著一張寫滿電話號碼的泛黃紙條。這是這排房子裡為數不多的座機之一，鄰裡間有急事都會來借用。
“嬸子，您慢慢說！”王阿姨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搪瓷缸子遞給母親，裡麵飄著幾片廉價的茶葉。母親接過，抿了一口，燙得直嗬氣，卻還是感激地笑了笑。
電話撥通後，陳默聽到聽筒裡傳來嘈雜的背景音，有小孩的哭鬨聲，還有電視機播放新聞的聲響。“媽，陳瑤想買房子，錢不夠……他們打算先安置好房子，再辦婚禮。可我……”陳默話沒說完，母親就打斷了他：“缺多少？”簡單的四個字，讓陳默喉嚨發緊。他知道，在那個物質匱乏的歲月裡，母親就是這樣，不問緣由，隻想著解決問題。
“三萬。”陳默聲音發顫，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按了下手機上的數字鍵“3”，仿佛這樣能給自己一些力量，心裡還抱著一絲期望，希望母親能給自己一些彆的建議。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陳默仿佛看到母親握著座機聽筒，皺著布滿皺紋的眉頭，在心裡算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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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她吧。”母親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瑤瑤有個家，當媽的才放心。你的事兒，媽也記掛著，慢慢來。”母親的話讓陳默眼眶發熱，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在親情麵前，自己的小算盤顯得如此微不足道。而電話這頭的母親，掛掉電話後，又拉著王阿姨的手說了好一陣感謝的話，才踏著來時的土路，慢慢走回自己家。
周末，陳默陪著陳瑤和小祝去看房子。遠遠望去，嶄新的豫東小區與一旁的豫東賓館相得益彰，共同勾勒出一片充滿生機的區域。豫東賓館外牆刷著明亮的米黃色漆，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招牌上的霓虹燈嶄新奪目，“豫東賓館”四個大字散發著現代氣息。三棟六層的住宅樓整齊排列在賓館後方，外牆貼著淡藍色的瓷磚，線條簡潔流暢，與傳統建築風格迥異，給人一種清新、舒適的感覺。
走進小區，不鏽鋼材質的電動大門在軌道上順滑開啟，沒有一絲雜音。門口的保安亭裡，保安身著整潔的製服，微笑著向他們點頭示意。小區內部規劃合理，道路兩旁種滿了新移植的大圓榆樹，雖還未長出繁茂的枝葉，但已能預見未來金秋時節，這裡將是一片金黃的美景。中央的小花園裡，綠草如茵，各類花卉含苞待放，一旁還設置了健身器材和兒童遊樂設施，充滿生活氣息。三棟樓呈合圍之勢，中間形成一個寬敞的中庭，抬頭望去，天空開闊明朗。
“彆看小區新，地段還好，離我上班的地方近。等以後裝修好了，在陽台種點花，再養隻小貓，肯定特彆溫馨。”陳瑤一邊走，一邊興奮地介紹，眼裡閃著光。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牛仔褲膝蓋處磨得有些發亮，腳上的運動鞋也開了膠。陳默看著妹妹單薄的背影，心裡一陣發酸。陳瑤和小祝談戀愛這些年，沒少跟著吃苦，現在一心想著有個安穩的家，這份心意難得。而自己，作為哥哥，又怎能因為一己之私而阻攔？
上到五樓，打開嶄新的防盜門，屋內是現代簡約的毛坯房格局，牆麵平整，地麵水泥澆築得十分光滑。陳瑤像一隻歡快的小鳥，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哥，你看這個陽台！麵積不小，以後可以放個大桌子，晚上我和小祝能在這裡一邊喝茶，一邊看星星。”她踮著腳，比劃著陽台的空間，嘴角上揚的弧度快要碰到耳根。陳默站在客廳中央，陽光毫無阻礙地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將整個屋子照得通亮。他突然想起小時候，陳瑤總是趴在自家昏暗的窗台上，望著窗外的高樓大廈說：“哥，以後我也要住這樣的房子。”現在，這個願望即將邁出第一步，而自己的願望，或許也能在家人的支持下，在未來的某一天實現。
簽合同那天，陳默把存有三萬塊的銀行卡遞給陳瑤。陳瑤的手在發抖，接過卡時，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哥，謝謝，等我和小祝結婚了，一定好好孝順你和咱媽。這錢我們肯定會還的。”她聲音哽咽，伸手去擦眼淚，卻把臉上抹得花貓一樣。小祝站在一旁，眼眶也泛紅，重重地點了點頭：“哥，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瑤瑤，不會辜負您的這份心意。”陳默拍了拍陳瑤的肩膀，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走出售房部，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冰涼的雨滴落在臉上，卻讓陳默覺得格外清醒。陳瑤抱著合同，像抱著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時不時抬頭看看陰沉的天空，嘴角始終掛著笑。“等裝修好了，哥你和嫂子一定要來做客！到時候我和小祝還得請你倆幫忙參謀婚禮的事兒呢。”她轉頭對陳默說，眼睛裡閃爍著憧憬的光芒。
陳默點點頭，望著遠處林立的高樓，心裡突然釋然了。錢沒了可以再賺，計劃推遲了可以再等，但親情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這三萬塊，買下的不僅是一套房子，更是妹妹陳瑤對未來生活的期待，是小祝沉甸甸的承諾，也是一家人之間血濃於水的牽掛。雨滴漸漸變大，打濕了三人的頭發，卻沒人在意，因為此刻，他們的心裡都裝著比這春雨更溫暖的東西。而陳默也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隻要一家人齊心協力，屬於他和牛萍的那個家，終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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