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木齊的晨曦裹著料峭晨風，陳默的運動鞋碾過樓外樓工地門口的碎石子，發出細碎的脆響。他抬手看了眼表，六點三十分，天剛蒙蒙亮，遠處天山的輪廓還浸在青灰色的霧靄裡。工地上塔吊的鋼架切割著初升的朝陽，未完工的腳手架像沉默的巨人，披著層淡淡的金光。
“陳工！”趙修偉騎著電動車疾馳而來，安全帽的係帶在風中晃蕩，“工人都到齊了，按昨天說的，先修補牆麵？”他停穩車，後腳跟重重碾滅煙頭，火星迸濺在沾滿水泥的褲腳。
陳默點點頭，喉結滾動著咽下一口涼颼颼的空氣。他戴上白色手套，指尖拂過斑駁的牆麵，塗料剝落處露出暗灰色的膩子層：“色差必須控製在Δe≤1.5，讓小李用分光測色儀校準。”他蹲下身，指甲摳起地麵殘留的膠漬，眉頭瞬間擰成死結，“這些頑固汙漬，用脫漆劑處理後再拋光，絕對不能留痕跡。”
趙修偉掏出對講機，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工地回蕩：“各班組注意！牆麵修補組優先處理西北角，地麵清潔組從負一層開始……”他轉身時，工裝口袋裡的卷尺滑落，金屬扣砸在地麵叮當作響。
兩人穿梭在尚未拆除的防護網間，陳默突然駐足。陽光穿透鋼架的縫隙，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他指著天花板一處細小裂縫：“這裡做灌漿處理，用環氧樹脂膠，記得做拉拔試驗。”他的聲音不自覺拔高，驚飛了梁上的麻雀。
“陳工，甲方的王經理來了！”安全員的喊聲從樓梯間傳來。陳默摘下手套，在工裝褲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樓梯轉角處，王經理挺著啤酒肚，皮鞋踩在積灰的台階上發出“咯吱”聲，身後跟著拎公文包的助理。
“陳工啊，這收尾工作還得加快進度啊。”王經理掏出煙盒，火苗照亮他眼底的不耐煩，“我們下周就要試營業，耽誤一天都是錢。”煙霧繚繞中，陳默注意到他領帶歪斜，袖口沾著咖啡漬。
“王經理放心，我們今天就能完成全部清潔和修補。”陳默挺直脊背，與對方對視時刻意壓低了聲調，“不過有些細節還得和您確認。”他翻開文件夾，指腹劃過水電驗收報告上鮮紅的公章，“比如消防通道的應急燈，我們按最新規範安裝的智能疏散係統，比合同約定的多了二十個點位。”
趙修偉適時遞上費用清單，紙張摩擦聲在寂靜的樓道格外清晰。王經理眯起眼睛，肥厚的手指點著數字：“現場管理費？陳工，你們這結算單比預算超了十五個點啊。”他突然合上文件夾，震得樓梯間的聲控燈“啪”地亮起。
陳默深吸一口氣，喉結上下滾動。他想起昨晚反複核對的工程量清單，想起父親在福海縣農貿市場討價還價的模樣。“王經理，您看這個。”他抽出一疊影像資料，平板電腦上播放著施工過程的監控畫麵，“這是地下管線改造時遇到的流沙層，我們連續三天兩夜抽水作業，這些額外成本……”
“夠了！”王經理突然打斷，煙灰抖落在清單上，“你們施工方不都喜歡誇大困難嗎？”他轉身欲走，皮鞋後跟在台階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陳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額角青筋暴起。他跨前半步，又猛地停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趙修偉在旁急得直搓手，工裝褲被揉出層層褶皺。
“王經理，您看這個。”陳默突然掏出手機，調出一段視頻。畫麵裡，質檢員正用紅外熱像儀檢測牆麵保溫層，數據在屏幕上跳動，“我們所有工序都留了影像存檔，質量絕對經得起檢驗。”他的聲音沉穩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您在建築圈這麼多年，應該知道信譽比什麼都重要。”
王經理的腳步頓住，背影在晨光中凝固成黑色的剪影。他緩緩轉身，目光掃過陳默泛白的指節，掃過趙修偉緊繃的下頜線，最終落在平板電腦的驗收報告上。沉默持續了漫長的十秒鐘，他突然輕笑出聲：“陳工，果然是青出於藍啊。”他接過清單，掏出鋼筆的動作帶著幾分釋然，“明天來財務室，我讓人把尾款結清。”
走出甲方辦公室時，正午的陽光傾瀉而下。陳默站在寫字樓前的廣場，望著玻璃幕牆反射出的刺眼光芒，終於鬆開了攥緊的拳頭。趙修偉興奮地拍著他的肩膀，聲音裡帶著顫音：“陳工，成了！”他的安全帽不知何時歪到腦後，露出被壓出印子的額頭。
陳默仰起頭，讓陽光曬在臉上。微風拂過，帶來遠處工地塔吊的轟鳴聲。他摸出手機，屏幕亮起時，牛萍發來的消息映入眼簾：“祥祥會叫爸爸了。”這一刻，所有的疲憊、焦慮與堅持，都化作嘴角那抹溫柔的笑意。
他心急如焚，抬手攔了輛出租車。一坐進車裡，他就急促地報出地址，聲音裡滿是焦灼。司機剛啟動車子，他便忍不住催促：“師傅，麻煩您快點，趕時間！”一路上，他的目光始終緊盯著前方，雙手不自覺地握緊，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車窗外的街景如幻影般一閃而過，他滿腦子都是祥祥軟乎乎的小臉和那聲奶聲奶氣的“爸爸”。
衝進家門時，陳默的額頭已經布滿汗珠，氣喘籲籲。牛萍正抱著祥祥坐在沙發上，小家夥一看到他，立刻眼睛發亮，揮舞著肉乎乎的小手。“祥祥，看看誰回來了？”牛萍笑著輕聲說。
陳默蹲下身子，張開雙臂，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祥祥，叫爸爸，快叫爸爸！”他的眼睛緊緊盯著祥祥，眼神裡滿是期待，嘴角上揚的弧度怎麼也壓不下去。
祥祥歪著小腦袋，盯著陳默看了一會兒，突然咧開沒幾顆牙的小嘴，清脆地喊了聲：“爸爸！”
陳默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眼眶瞬間濕潤。他一把將祥祥抱進懷裡，在他肉嘟嘟的臉頰上親個不停：“哎！爸爸在呢！我的乖兒子！”祥祥被逗得咯咯直笑，口水沾在了陳默的襯衫上。
牛萍看著父子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瞧你，激動成這樣。”
陳默抬起頭，聲音有些哽咽：“這是我今天聽到最開心的消息，比收到工程款還高興！”他緊緊抱著祥祥，感受著孩子溫暖的小身子，心裡滿是柔軟和滿足。這一刻，所有工作上的壓力和疲憊都煙消雲散，他隻希望時間能在這一刻定格，永遠留住這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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