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病房的百葉窗,在地麵投下細長的光影。陳默坐在父親床邊的折疊椅上,一夜未眠的雙眼布滿血絲,手機在掌心反複摩挲。父親仍在熟睡,眉頭雖已舒展,可凹陷的眼窩和灰白的唇色,無聲訴說著病痛的折磨。
陳默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陳瑤的電話。機場背景音裡傳來航班播報的機械女聲,混著此起彼伏的行李箱滾輪聲。“哥?這麼早找我啥事?”陳瑤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卻難掩關切。陳默喉結滾動,盯著父親枕邊的水杯,字句如墜鉛塊:“瑤瑤,昨晚爸在床底藏了兩瓶敵敵畏,被護士發現了……”
電話那頭驟然陷入死寂,唯有陳瑤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怎麼會這樣……”她的聲音發顫,背景音裡隱約傳來同事的詢問,卻被她倉促打斷,“我馬上請假過去!”陳默正要開口勸阻,聽筒裡隻剩忙音,指尖還殘留著手機的餘溫。
下一通電話打給陳輝時,工地上的攪拌機轟鳴聲震得耳膜生疼。“哥!我正開車呢,啥事快說!”陳輝的大嗓門混著鋼筋碰撞聲傳來。陳默捏緊手機,指節泛白:“小輝,爸想不開……”話未說完,對麵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你說什麼?!”陳輝的嘶吼穿透聽筒,“我現在就去醫院!誰攔我跟誰急!”
晨光漸盛,陳默望著手機通訊錄裡陳悅的名字,遲遲不敢按下撥打鍵。作為大姐,陳悅獨自撫養女兒多年,生活重擔早已壓彎她的脊梁。可父親的安危容不得猶豫,電話接通瞬間,陳悅帶著困意的聲音傳來:“小默?是不是爸……”“姐,爸藏了農藥。”陳默打斷她,目光落在父親手背的老年斑上,“我們得輪班守著,不能再出事了。”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啜泣,陳默聽見布料摩擦聲,想必陳悅正在慌亂擦拭眼淚。“我這就把孩子送去媽媽家,中午前一定到。”她的聲音重新變得堅定,卻仍帶著鼻音,“小默,辛苦你了。”
掛斷電話,陳默靠在椅背上,天花板的白熾燈刺得眼睛生疼。走廊傳來護士推車的軲轆聲,混著其他病房家屬的低語,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父親突然發出一聲囈語,手指無意識蜷縮,陳默條件反射般起身,握住那隻布滿皺紋的手,粗糙的觸感讓他鼻尖發酸。
臨近中午,病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悅第一個衝進房間,頭發鬆散地紮成馬尾,鬢角還沾著趕路時的汗水。她一眼望見熟睡的父親,腳步戛然而止,顫抖的手捂住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爸……”她輕聲呢喃,緩緩走到床邊,指尖懸在父親臉龐上方,遲遲不敢落下。
緊隨其後的陳瑤還穿著製服,高跟鞋不知何時換成了平底鞋,發絲淩亂地貼在泛紅的臉頰上。她將挎包甩在沙發上,膝蓋重重磕在床邊,驚得父親微微皺眉。“爸,對不起,是我們不好。”她把臉埋進父親的手心,淚水洇濕了老人的袖口,“以後我天天陪著您,哪都不去。”
陳輝氣喘籲籲地撞開房門,安全帽歪斜地扣在頭上,工裝褲沾滿泥漿。他愣在門口,看著圍在床邊的兄妹,突然蹲下身,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都怪我,我早該多來陪陪爸……”嗚咽聲混著自責,在狹小的病房裡回蕩。
正午的陽光最是刺眼時,病房門再次被推開。陳宇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深灰色衛衣下擺沾著泥點,牛仔褲膝蓋處蹭出灰白的磨痕,胡茬密密麻麻爬滿下巴。這個在南疆監獄堅守多年的硬漢,此刻眼眶通紅,目光掃過父親憔悴的麵容,喉結上下滾動,愣是將到嘴邊的哽咽咽了回去。
“大哥!”陳瑤率先衝過去,抱住陳宇的腰,像小時候受了委屈般放聲大哭。陳宇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手掌卻止不住地顫抖。他走到床邊,單膝跪地,握住父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爸,我回來了。”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一滴滾燙的淚珠砸在父親手背上。
父親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目光掃過圍在床邊的兒女,乾涸的眼角溢出淚水。他動了動嘴唇,聲音微弱卻清晰:“傻孩子們,讓你們操心了……”陳悅連忙俯身,用紙巾輕輕擦拭父親的眼淚:“說什麼呢爸,我們是一家人。”她轉頭看向兄妹,眼神堅定,“從今天起,我們輪流守著爸,絕不能再讓他出事。”
陳宇站起身,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我請了半個月假,白天我守。”他看向陳默,“小默你回家休息,晚上再來換我。”陳默剛要開口拒絕,陳宇已不容置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輝抹了把臉,蹭得臉上一道黑印:“我明天開始上夜班,白天也能來!”他撓撓頭,“就是身上臟,彆嚇著爸。”陳瑤破涕為笑,捶了他一拳:“就你貧嘴。”病房裡難得響起輕笑,卻都紅著眼眶。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陽光依舊熱烈,卻照不暖眾人揪著的心。陳默看著圍在父親床邊的兄弟姐妹,深吸一口氣,開口打破短暫的平靜:“大家先彆急著安排,我還有件事要說。”他的聲音低沉卻透著堅定,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龐,“我聯係了一位從業四十多年的中醫老專家,他擅長血液病症調理。他說可以通過中藥調理,以扶正祛邪、清熱解毒、活血化瘀為原則,配合西醫治療,既能減輕爸化療的痛苦,還能增強免疫力。”
陳悅的手緊緊攥著紙巾,指節發白,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真的嗎?中西結合或許真的可行,這樣爸也能少遭點罪。”說著,她看向病床上的父親,眼神裡滿是心疼。
陳瑤鬆開抱著大哥的手,快步走到陳默身邊,急切地追問:“哥,那位專家靠譜嗎?具體怎麼用藥?”她的眼睛緊緊盯著陳默,仿佛那是黑暗中的唯一光亮。
陳輝從地上站起身,抹了把臉,雖然臉上還沾著泥汙,但神情格外認真:“不管咋樣,隻要有辦法能治好爸,咱們都得試試!我聽哥的!”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一直沉默的陳宇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陳默的肩膀,粗糙的手掌帶著力量:“小默考慮得周到,中西醫結合沒準能有奇效。”他的目光沉穩,掃過眾人,“這段時間,咱們就按這個法子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父親躺在床上,看著眼前激烈討論的兒女們,渾濁的眼中再次泛起淚花。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陳默輕輕按住:“爸,您什麼都彆說,安心養病就行。”陳默握住父親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我們一家人,一定能闖過這道坎。”
五雙手再次緊緊交疊在父親枕邊。此時,西斜的陽光穿過雲層,在窗欞上投下金色的網格,病房裡浮動的塵埃都被染成細碎的金粒。遠處傳來孩童清脆的笑聲,混著風掠過梧桐葉的簌簌聲,為這壓抑的空間注入一絲鮮活。陳悅起身拉開窗簾,橙紅色的晚霞瞬間傾瀉而入,照亮了父親逐漸舒展的眉頭,也映紅了每個人眼中跳動的希望。
“等爸好了,咱們全家回福海老家,去看老屋門前的棗樹。”陳瑤突然說道,聲音帶著憧憬。陳輝跟著傻笑:“到時候我開車,後備箱塞滿爸愛吃的饢和羊肉。”陳宇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語氣篤定:“等爸出院那天,咱們在院子裡支起烤爐,好好熱鬨一場。”
陳默低頭看著父親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感受著那微弱卻沉穩的脈搏,心中的信念愈發清晰。在這場與病魔的持久戰中,親情是最堅固的堡壘,而希望如同此刻窗外未滅的霞光,即便夜幕將至,也依然固執地在雲層邊緣燃燒,指引著他們在黑暗中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