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德湊近了些,老花鏡滑到鼻尖。
“1美元的開采成本?”他倒吸一口涼氣,簡直比他賣頭花和罐頭還暴力無數倍。
“全球產量每天大約6000萬桶,”顧方遠將報紙折成小船狀,“光是中東就占了一大半,就算每桶隻有30美元利潤,他們一天也有十幾億純利潤。
而去年中國外彙儲備才12億美元,人家一天的利潤就抵得上咱們全年的家底,這是什麼概念?”
涼亭裡突然靜得能聽見葡萄葉的沙沙聲。
朱懷德望著顧方遠眼中跳動的火光,突然想起這個年輕人曾在暴雨夜告訴他。
“做生意要敢想,敢做,敢承擔後果。”此刻,那雙眼睛裡的野心,比幾個月前更盛。
“可我們能做什麼?”朱懷德掏出鋼筆在報紙背麵畫了個油桶,“總不能去中東挖油吧?”
顧方遠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狡黠。
“誰說一定要挖油?”他用煙蒂在油桶旁畫了個箭頭,指向報紙邊緣的“化工”二字,“原油能提煉汽油、柴油、瀝青,還能做塑料、纖維……你身上的的確良襯衫,就是石油做的。”
朱懷德低頭看著自己的袖口。
突然覺得,那些細密的纖維都變得陌生起來。
他想起罐頭廠的塑料瓶蓋,想起頭花工廠的發夾材質。
突然意識到,原來石油早已滲透進生活的每個角落。
“我打算在龍港鎮建個化工廠,”顧方遠的聲音低沉卻堅定,“從原油提煉到下遊產品,一條龍做起來。”他指了指遠處的長江,“碼頭擴建後,油輪可以直接靠岸,省掉一半運輸成本。”
朱懷德的鋼筆尖在“化工”二字上戳出個小洞,墨漬染黑了報紙背麵的“經濟改革”標題。
他想起上次參加過的省城一場會議,聽到領導說“要大力發展重工業”,此刻隻覺得那些口號突然有了具體的模樣。
“你是說……讓我入股?”朱懷德抬起頭,晨光中,顧方遠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棵正在拔節的竹子。
“不!”顧方遠摸出打火機,重新點燃已經熄滅的香煙,“現在投資化工還太早,隻是遠景目標,我們現在需要先解決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顧方遠對著青瓷煙灰缸彈了彈煙蒂,火星濺在“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缸沿,像撒了把碎金。
“資源!”顧方遠的聲音突然低沉,像在說一個古老的秘密,“資源是什麼?是工業時代的血脈。石油、煤炭、鐵礦……沒了這些,再先進的機器也隻是堆廢鐵。”
他屈指敲了敲石桌,仿佛在敲擊某座礦山的岩層。
朱懷德喉頭動了動。
他見過罐頭廠的蒸汽機吞煤吐煙,見過機械廠的衝壓機啃食鋼材,卻從未想過這些黑色、銀色的塊狀物,竟能左右一個時代的走向。
“你想讓我當‘血脈’的販子?”他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
“不是販子,是掌控者。”顧方遠將煙蒂按滅在煙灰缸,力道大得讓瓷缸發出悶響,“改革開放的列車已經發車,車頭是工業,車廂是城市,可沒有燃料,這車跑不動。”
他抓起一把棋子,黑白兩色在掌心翻動,“現在囤積資源,就像在冬天儲存煤炭——等彆人挨凍時,你手裡的炭能換黃金。”
如果不是精力有限,他絕不會放棄原材料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