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撕到12月1日,龍港鎮迎來今冬第一場雪。
顧方遠站在水泥廠主控室窗前,看著雪花落在巨大的回轉窯上,瞬間被高溫蒸成白霧。
八座窯爐同時運轉的轟鳴聲響徹廠區,儀表盤上的紅色指針跳動著,像工業時代的脈搏。
“老板,”郝士明戴著安全帽走進來,肩章上落著細碎的雪花,“新增的五條生產線提前三天達產,月產能突破四萬噸。”
他遞來報表,紙頁間夾著片雪花,瞬間融成水漬,“市建材局的檢查組剛走,說咱們的環保指標‘勉強合格’。”
顧方遠盯著“環保指標”四個字。
想起上個月連夜加裝的除塵設備——那是賀麗萍的主意,說“洋人最在意煙囪裡有沒有黑煙”。
他摸出鋼筆,在報表上批注:“年後預算加兩百萬,上脫硫塔。”
結束水泥廠視察。
顧方遠站在廣場上,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與雪花共舞。
他搓了搓手,羊絨手套上的針織紋路磨得有些發毛。
“吱——”綠色吉普車急刹在麵前。
顧方遠鑽進副駕駛,聞到車內殘留的柴油味混著暖風機的熱風。
“直接去開業現場。”他身子向後靠了靠,目光掃過後視鏡——水泥廠的煙囪在雪幕中若隱若現,像支蘸滿墨汁的筆,正在蒼白的天空下書寫工業的詩篇。
吉普車駛入市區時,雪已經停止。
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裹著銀裝,行人裹緊棉大衣匆匆而過,偶爾有孩童追逐著滾雪球,笑聲穿透雪幕,驚飛了枝椏上的麻雀。
顧方遠望著窗外。
突然想起童年時在雪地裡打彈珠的場景,那時的快樂,簡單得像片雪花。
百貨大樓被彩條布包裹的像一個巨大禮物盒,引得路人紛紛駐足猜測。
賀麗萍穿著紅色呢子大衣跑出來。
讓顧方遠意外的是,馬秋元竟也出現在這裡,手裡捧著束用報紙裹著的鮮花——那是他從上海帶來的劍蘭,花瓣上還凝著水珠。
“顧老板,”馬秋元的笑眼彎成月牙,“我這算不算‘千裡送鮮花,禮輕情意重’?”
她穿著亮黃色的呢子大衣,在雪景中格外醒目,像團跳動的火焰。
顧方遠接過花束,劍蘭的清香混著雪的冷冽,竟生出奇妙的融洽。
“你這是來看熱鬨吧?”他挑眉,注意到馬秋元袖口露出的勞力士手表——那是他在廣交會上的答謝禮。
那次廣交會如果沒有馬秋元臨時救場,估計也簽不下那麼多訂單。
“看熱鬨是其次,”馬秋元湊近,壓低聲音,“主要是想看看,你怎麼把秦思蘭的‘臨江閣’比下去。”
他朝對麵努努嘴,那棟米黃色建築的門口已排起長隊,食客們跺著腳搓著手,嗬出的白氣在寒風中連成一片。
關於兩家恩怨,何麗萍已經告訴了馬秋元,所以馬秋元這次一方麵是為參觀一下公司大本營,一方麵過來看熱鬨。
她也想知道,老板的策略究竟能不能行。
顧方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秦思蘭站在門口迎客,燙過的卷發上戴著貂皮帽,指尖的金戒指在雪光中閃了閃。
她正笑著與一位食客寒暄,妝容精致得像畫報上的明星,卻掩不住眼底的焦慮。
自百貨大樓裝修以來,她每天都會站在門口張望,像隻警惕的母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