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細如愁，青梧城的老槐樹抽了新芽。王星倚著斑駁門框，看阿牛的孫子帶著星紋犬崽在巷口追紙鳶。那狗崽額間月牙印泛著清輝，將孩童跳躍的影子投成周天陣圖。紙鳶線斷的刹那，他伸手虛抓，混沌之氣托著竹骨紙鳶輕輕落回孩童手中。
"先生，新醃的脆筍。"繡棠提著陶罐跨過門檻，鬢角銀絲隨著動作輕顫。她腰間荷包繡著並蒂蓮，針腳卻有些淩亂——這是當年王星教她鎮魂咒時繡壞的。
王星接過罐子時，略具雛形的混沌道域微微震顫。罐底青苔凝成個"安"字，正是三十年前他刻在明心齋地磚上的護宅咒。"今年春寒料峭，西街吳娘子家的杏花..."
"昨夜被雨打落大半。"繡棠低頭擺弄荷包流蘇，"倒是您窗下的野山櫻開得正好。"
簷角銅鈴無風自響，星紋犬突然對空作揖。月牙光暈裡浮現金仙道影，正是天衍宗接引仙光。王星袖中手指微蜷，將那道韻壓入陶罐醃汁——往後三十年，這脆筍自會保蘇家平安。
"三十年紅塵煙火，終究到了離彆時。這醃筍裡的道韻，權當護他們一世平安。凡人壽數不過百載，我以百年觀其生死輪回，方知混沌非虛非實——它在繡棠繡壞的針腳裡，在阿牛孫子摔破的膝蓋裡，在凡人代代相傳的悲喜裡。"
大漠孤煙筆直如劍，王星赤足踏過滾燙沙丘。身後腳印綻開星紋花，轉瞬被風沙掩埋成佛門卍字印。駝鈴聲中，商隊老者遞來水囊："道長往何處去？"
"走到走不動為止。"王星掬水潑向虛空，水珠凝成海市蜃樓——青梧城阿牛正教兒子紮紙鳶，星紋犬崽追著碎紙屑打轉。
商隊孩童指著幻影驚呼："我見過這狗！上月它在沙匪刀下救過我們！"
王星笑而不語，袖中滑落塊肉乾。夜半篝火旁，商隊駱駝突然仰頭嘶鳴，額間生出淡淡月牙紋——自此這支駝隊穿行大漠五十年未遇沙匪。
"黃沙之下埋著千年古城，沙粒間藏著星辰碎屑。我觀大漠孤煙如混沌初開時的氣柱，看駝隊行跡似星河軌跡。原來天地本無分彆——沙粒與星辰，俱是道的載體。"
翡翠般的綠洲嵌在黃沙間，王星幫牧羊女修補柵欄。桃木樁入土的刹那，地脈之氣翻湧如泉，驚得羊群角生靈紋。頭羊突然人立而起，犄角在空中劃出太乙門煉器陣。
"老丈好手藝！"少女遞來羊乳酒，腕間銀鈴刻著藥王穀徽記，"這柵欄比仙門陣法還牢固..."
話音未落，沙暴中衝出三個沙盜。王星佯裝跌倒，木槌敲地三下。綠洲桃林突然瘋長，花瓣化作五行劍氣，將邪修逼入他早布下的周天星辰陣。
"記住這柵欄走向。"王星臨走前在沙地劃出陣圖，"遇險時繞柵三圈。
"地脈如人體經絡，桃木引動生機，沙盜戾氣反成陣法養分。原來所謂"除惡"，不過是轉化戾氣為生機——混沌之道，本就在平衡二字。"
王星在雪山之巔靜坐三年。看冰晶凝結成蓮，觀雪崩化作龍形。某日忽見山腳下獵戶父子遇雪崩，他並指為劍引動五行神光——金芒劈開雪浪，青木托起墜石，黑水化去冰棱，赤火烘乾衣物，黃土鋪就生路。
獵戶跪地叩首時，他早已踏雪遠去，隻在冰麵上留下道混沌陣紋。十年後，這戶人家成為雪山藥農，世代供奉"無名山神"。
"冰雪無情，卻育出雪蓮仙草；凡人脆弱，反能世代堅守。我以神通救人，卻不及他們自救時的堅韌——原來道不在施救者，而在受救者心中火種。"
霜降日，天衍宗山門雲海翻騰。王星踏著初雪拾級而上，白發在風中寸寸轉青。體內道域轟然鳴響，驚起七十二峰仙鶴。鶴群繞著他盤旋三周，羽翼灑落星輝凝成接引虹橋。
"舍得回來了？"明霄道君手持太虛鑒立於問道路儘頭，鏡中映出青梧城眾生相：阿牛孫子考中仙門雜役，繡棠的繡品進了藥王穀典藏...
王星並指輕點虛空，幻化出劉老漢教重孫揉麵的場景。麵團褶皺暗合周天星辰，孩童指尖沾的麵粉竟自發凝成微型丹爐。
量天尺虛影破空而至，太微真人聲如洪鐘："你這五十年..."
"取了團麵，摘了朵花，看了場雪。"王星笑著攤開手掌，掌心浮現大漠孤煙與綠洲桃林交織的道紋，"該閉關把它們煉成山河了。"
"五十年遊曆，見沙粒知天地浩渺，觀草葉悟生死輪回。如今方懂前輩所言"道在瓦礫"——混沌非虛無縹緲，它在老嫗納鞋底的頂針裡，在稚童摔破膝蓋的血珠裡，在凡人代代相傳的悲喜裡。"
有詩為證：
踏遍紅塵五十秋，
沙粒星辰俱道舟。
莫問金仙何處覓，
萬家燈火照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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