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色濃得像化不開的蜜,銀杏葉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將街巷鋪成流動的金毯。富貴人家的朱漆大門前,槐樹垂著染霜的枝椏,食肆門口的招幌在秋風裡懶洋洋地晃蕩——雖說糧價風波讓不少館子門可羅雀,但街頭巷尾仍人來人往,裹著秋衣的行人嗬出白霧,倒給這皇城根下添了幾分煙火氣。
暮色之下,李府的馬車在朱雀大街上緩緩前行。馬懷洛裹著織金錦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手中暖壺的邊緣。對麵的李若雲捏著青瓷茶盞,茶水在盞中晃出細碎漣漪。寬大的車廂裡,琺琅果盤盛著應季的霜柿,甜膩香氣混著龍涎香,卻壓不住兩人眼底的緊張。
車轅外傳來清脆的鞭響,駕車的謝恒頭戴灰氈帽,脊背挺得筆直,玄色勁裝下隱約透出經年習武的輪廓。
五日前,馬懷洛展開了謝六的密信,得知豫州李家已與皇太孫暗中結盟,他當即換上便服,踏著晨霧叩響李府角門。
李若雲書房裡,燭火搖曳中,兩人將謝六的計劃攤開在檀木案上——用糧食為刃,斬斷齊王與世家的糾葛,再借勢將皇太孫推上風口浪尖。
"父親仍有些顧慮。"李若雲摩挲著信箋上的朱砂批注,窗外月光斜斜切過他眉間的擔憂,"畢竟事關謀算皇族,稍有差池便是滅族之禍。"
馬懷洛卻將茶盞重重一擱,茶漬濺在攤開的輿圖上:"如今皇太孫蘇醒,且帝王之心昭然,昔日之事,與太子妃脫不了乾係。李家若不早做決斷,難道要等那把火燒到宗祠?"這番話終於說動了李家主。
昨日卯時,常無怒帶著蓬萊劍宗千名劍客,扮作行腳商、雜耍藝人分批入城。他們分散在城西三十餘家客棧,腰畔佩劍裹著粗布,掩住肅殺之氣。
常無怒尋到大通商會時,謝恒正在清點賬本,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看了謝六的密信,他立刻直奔馬懷洛宅邸,將一切言明,馬懷洛當即聯係了李若雲。今日,三人便是前往大通商會與常無怒接頭商量運糧入京的事宜。
車輪碾過積水,濺起的水花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寒鴉。馬懷洛掀起車簾一角,望著街邊掛著"糧儘"木牌的鋪子,嘴角勾起冷笑。
那些沒了世家撐腰的糧商,守著空蕩蕩的米倉急得跳腳,卻不知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席卷京都——等謝恒運來的糧食打著齊王府的旗號賤賣,這些沒有根底的糧商懼怕齊王的威勢,再加上糧價低廉必定會吞下全部。
到時,世家們發現市麵上突然多了這麼多的糧食,糧價回降,一番調查,矛頭隻會對向齊王。至於皇帝,當然樂得見此情形。無論如何,謝六要的亂局,已然在京都的街巷間悄然醞釀。
馬車在城西大通商會後門緩緩停下,車輪碾過道路發出細碎聲響。隨著謝恒一聲低沉的"到了",車廂內的馬懷洛與李若雲對視一眼,迅速掀開錦緞車簾。兩人足尖剛落地,身著深藍武士服的下人便利落地接過韁繩,將馬車趕入側院,動作嫻熟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穿過曲徑通幽的回廊,簷角銅鈴在秋風中發出清響。謝恒走在最前,腰間短刃隨著步伐輕晃,目光警惕地掃過每個轉角。
推開帳房木門的刹那,濃重的墨香混著陳釀氣息撲麵而來。如山般魁梧的常無怒正盤坐在地,膝頭擱著柄寒光凜冽的闊劍,見三人進來,他"謔"地起身,抱拳時帶起一陣勁風:"謝兄,如何了?"
"事不宜遲,先議要緊。"謝恒三言兩語將馬懷洛、李若雲與常無怒相互引薦,隨後掀開裡間暗門。四人踩著石階下行,潮濕的黴味中,一座鋪滿輿圖的密室豁然顯現。
謝恒指著牆上的漕運路線圖,指尖重重落在標注碼頭的紅點:"今夜子時,青蛟幫五艘糧船將從漕運入京。蓬萊劍宗需派三百精銳在碼頭接應,重點盯防城西暗樁。"
他轉向李若雲,目光如炬,"李大人,戶部通行令能否即刻辦妥?"李若雲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十份蓋著朱砂大印的文書。紙張邊緣還帶著新鮮折痕,墨跡未乾的"戶部侍郎李若雲"字樣在燭火下泛著紅光。常無怒伸手接過時,腕間掃過燭台,火苗猛地躥高半尺。
五個月前,京都糧食告急的消息迅速蔓延,街頭巷尾儘是百姓搶購糧食的慌亂身影,糧價一日三漲,不少糧鋪門口甚至發生了爭搶鬥毆。
就在局勢瀕臨失控之際,一道聖旨打破了朝堂的平靜——李若雲,這位向來以鐵麵無私著稱的刑部能臣,突然被調任戶部,接手這燙手山芋,搖身一變成了戶部侍郎。
消息一出,滿朝嘩然。有人說這是皇帝對李若雲能力的絕對信任,畢竟他在刑部任職期間,經手的大案要案不計其數,憑借著過人的智慧和強硬的手段,不知扳倒了多少權貴,整治起混亂的糧政想必也不在話下;也有人暗自揣測,覺得皇帝這一舉動背後藏著更深的心思。
畢竟糧食乃是國之根本,京都作為都城,糧食問題更是重中之重,在這敏感時刻將李若雲調離熟悉的刑部,安插進戶部這個利益糾葛盤根錯節的部門,很難不讓人懷疑,皇帝是不是想借他的手,達成某些不可言說的目的,又或是想將他推到風口浪尖,成為平息這場糧食危機的“替罪羊”。
而李若雲本人,在接到調令時,隻是沉默著接下聖旨,那雙常年閱儘世間黑暗的眼睛裡,看不出一絲波瀾,沒人知道他心中究竟在盤算著什麼。
馬懷洛上前半步,壓低聲音:"糧食離港後,蓬萊的兄弟跟著我府上的馬車。"他從懷中掏出張泛黃的路線圖,指尖劃過京都街巷,"遇到巡城司,出示文書便可,萬不可發生任何衝突。"說著又摸出個錦盒,十枚刻著螭紋的青銅令牌泛著冷光,"這是齊王府令牌的仿製品,雖瞞不過內廷,但糊弄糧商足夠了。最後三車糧食,務必神不知鬼不覺送進齊王府城西的私倉。"
常無怒將令牌、文書、路線圖依次收好,忽然咧嘴一笑。他雙手抱拳,朝著三人重重一揖,轉身時順手拎起無鞘闊劍,寒芒映得滿室皆寒。密室外,梆子聲恰好敲過三響,預示著離行動開始隻剩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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