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六踏入郡守府時,燭火在案頭搖曳,將阜陽王世子秦承誌的身影投在牆上,割裂成破碎的輪廓。謝尹默不作聲地退至門外,手按刀柄倚著廊柱,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庭院裡巡邏的甲士。簷角風鈴輕響,他數著更夫打更的梆子聲,直到書房門軸發出吱呀輕響——謝六已大步邁出,玄色衣擺掠過門檻時帶起一陣冷冽的風。
謝尹沒有多問,隻是跟上兄長的步伐。二人穿過垂花門,靴底踏碎滿地月光,在門房取過馬匹,轉眼便消失在廣益城交錯的街巷中。
直到馬蹄聲徹底消散,書房內才響起第二道腳步聲。秦承意推門而入,目光追著二人遠去的方向,隨後反手關上雕花木門:“兄長,這便是那謝六?”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銳利,眼底藏著按捺不住的探究。
秦承誌頷首,修長的手指將攤開的密信逐一收起,推過一盞還冒著熱氣的茶盞,示意弟弟落座。瓷杯相碰發出清響,他抿了口茶,才緩緩開口:“嗯,謝六曾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可那場遇刺案卻蹊蹺得很——案卷草草了結,連刺客身份都沒查清。”他放下茶盞,杯底與桌麵相撞發出悶響,“父王暗中派人查過,線索直指宮中與齊王府。如今陛下又派他來揚州,分明是要借世家的手……”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秦承意傾身向前,眉頭緊鎖。窗外更漏滴答,將沉默切割成細碎的片段。
“不變應萬變。”秦承誌靠回椅背,金絲繡著雲紋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間一道淡青色疤痕,“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其餘一概彆插手。”
“可是……”秦承意猛地起身,茶盞中的茶水晃出杯沿,在案頭洇出深色痕跡,“師父失蹤快半年了,父王也查不出頭緒。前日在師父房間暗格裡找到的信,字字句句都指向謝六!他們分明是過命的交情,若說師父失蹤與謝六遇刺無關,誰能信?”
提到“師父”二字時,秦承意的聲音不自覺發顫。阜陽王育子極其嚴苛,向來不假笑語,反而成無柳雖是阜陽王禮聘的門客,卻將兄弟倆視如己出。那些徹夜習劍的夜晚,在演武場揮汗如雨的歲月,此刻都化作喉頭哽咽的硬塊。
秦承誌望著弟弟通紅的眼眶,長歎一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師父消失的時間,恰好是陛下密令謝六出關之時。那些信件師父明知可能惹禍,卻執意留著,可見對謝六有多看重。”他伸手按住弟弟顫抖的肩膀,“可若此事真與陛下有關,我們貿然追問,豈不是把自己卷進更深的漩渦?”
“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著?”秦承意掙開兄長的手,在書房來回踱步,靴跟重重砸在青磚上,“那是教我們讀書練劍、為我們擋過刺客的師父!”
“當然不能。”秦承誌從袖中取出一枚刻著蓮花紋的信箋,燭光下,細密的字跡泛著墨香,“我已按師父留下的暗語,向他師門傳訊。等蓬萊劍宗的人來了,自然會有個水落石出。”他將信箋湊近燭火,看著火焰貪婪地吞噬紙張,“有些事,我們不便出麵。但師父的仇,終究要有人來報。”
秦承意跌坐在椅中,望著案頭搖曳的燭火。跳動的火苗映得他麵容忽明忽暗,恍惚間又想起師父手把手教他握劍的模樣。窗外更鼓驚起夜梟,他端起冷透的茶一飲而儘,喉間泛起苦澀,卻分不清是茶是淚。
秦承誌望著弟弟緊繃的下頜線和泛紅的眼眶,心中泛起一陣酸澀。他知成無柳在秦承意心中的分量,卻也明白此刻追問謝六隻會將他們置於險地。思忖片刻,他微微搖頭,轉而正色道:“先不談這些。謝六向來獨來獨往,此番身旁卻多了個白發青年。”
他伸手抽出案頭密報,紙頁摩擦聲在靜謐的書房裡格外清晰,“我已命人徹查,揚州界碑附近那樁案恐怕與他脫不了乾係。現場痕跡蹊蹺得很——戰場分落兩處,兩處相隔甚遠。遺留的傷口皆呈詭異的刀痕,分明是上乘刀法所為。”
他頓了頓,指尖叩擊桌麵:“客棧掌櫃和小廝也證實,那白發小子使雙刀,身法快如鬼魅,斬殺梅山山主的手下時眼都不眨。此人絕非泛泛之輩,你即刻派人緊盯,務必查清他的來曆,以及謝六此番歸朝接觸了哪些人。”燭火忽地明滅,將他眼中的警惕映得愈發深沉,“無論皇上與齊王府、謝六之間紛爭如何,我們雖不插手,但必須把局勢看得透徹。”
秦承意喉頭滾動,咽下滿心不甘,重重抱拳行禮。轉身時,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他挺直的脊背上鍍了層冷霜。隨著木門“吱呀”合攏,書房重歸寂靜,唯有案頭未燃儘的信箋仍在冒著青煙,嫋嫋升騰間。
夜色如墨,謝六與謝尹策馬疾馳,馬蹄踏碎滿地星輝。臨近城門,謝六抬手亮出赤金令牌,蟠龍紋在火光下吞吐寒芒,守門甲士見狀慌忙放行。
城外景象蕭索,本該炊煙嫋嫋的村落如今一片死寂,荒蕪的田壟間雜草瘋長,斷壁殘垣在月光下更顯淒涼。流民被大軍圈禁在郡城門外臨時搭建的柵欄內,名義上是安置照拂,實則如困獸般被嚴密監管,以防再生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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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尋得一處荒廢的農戶宅院,推門而入,腐木的黴味混著塵土撲麵而來。謝六將苗刀倚在斑駁的土牆邊,謝尹則手腳麻利地收拾出一塊空地,從外麵取了乾草鋪作簡易床鋪,又在庭院角落尋來枯枝,燃起一堆篝火。
跳動的火苗照亮屋內,牆上歪斜的農具影子隨火光搖曳。
“大哥?”謝尹盤腿坐在火堆旁,望著出神的謝六,忍不住開口。火光映得他白發發亮,年輕的麵龐上帶著幾分好奇,“那秦承誌說了啥?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謝六沉默良久,伸手用樹枝撥弄火堆,迸濺的火星竄起又落下,宛如轉瞬即逝的希望。“現在大軍駐守各大郡城,名為監管流民、平亂善後,實則死死盯著揚州世家的一舉一動。”他聲音低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帝在等我動手查案,好名正言順地收拾世家。等我把臟事做儘,怕是也要卸磨殺驢。”
謝尹雙手撐在膝頭,身子前傾,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狗皇帝,玩這種把戲!也不看看咱們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大哥,兄弟們留下的暗記我瞧見了,五十死士已在廣益城埋伏妥當,就等我們一聲令下。”他摩挲著腰間唐刀,刀鋒在火光中泛著冷光,“咱們是不是該從廣益城先下手?”
謝六眸光驟然銳利,如同出鞘的刀鋒,沉默片刻後重重點頭。火苗“劈啪”爆開,照亮他眼中嗜血的殺氣,更添幾分肅殺。
謝尹見狀,起身拍落衣擺塵土,推門而出。夜色瞬間將他吞沒,隻留下滿地搖曳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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