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六,寅時初刻。
將軍府書房內,燭火被驟然推開的窗欞帶起的風吹得劇烈搖曳,在牆壁上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秦沐歌指尖捏著那張不過兩指寬的薄薄素箋,上麵墨夜以他特有的、帶著鐵畫銀鉤般力道的筆跡寫下的四個字,此刻卻重逾千鈞,狠狠砸在她心頭:
神水有毒,陛下危殆,速決!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微微發麻。神水有毒?陛下危殆?這“神水”之名她從未在太醫院任何典籍或與陸師兄的交流中聽聞過。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上,混雜著驚疑與難以言喻的緊迫感。墨夜身處京城漩渦中心,若非事態已至千鈞一發,他絕不會發出如此直白急切的警報。寧王那隻潛伏在暗處的毒蛇,終於將獠牙伸向了龍椅上的九五之尊!
“沐歌?”低沉而帶著一絲剛經曆過戰場嘶啞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蕭璟不知何時已踏入書房。他身上的玄甲尚未卸去,肩甲處一道深刻的刀痕在燭光下分外猙獰,甲片縫隙裡凝結著暗紅的血塊,濃重的血腥氣與硝煙味撲麵而來,無聲地訴說著方才城頭鏖戰的慘烈。他眉宇間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觸及妻子手中密信和她驟然蒼白的臉色時,瞬間銳利如鷹隼,所有的疲憊都被強行壓下。
秦沐歌沒有言語,隻將手中那張仿佛帶著灼人溫度的素箋遞了過去。
蕭璟的目光迅速掃過紙麵,書房內本就凝重的空氣瞬間如同凍結。他捏著信箋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線,眼底翻湧起駭人的風暴。片刻的死寂後,他猛地抬頭,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決斷:“京城有變!寧王動手了!父王……”後麵的話他沒說,但那緊繃的下頜線和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色,已道儘一切。
“神水…是什麼?”秦沐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從未聽聞宮中有此物。墨夜隻言‘有毒’,卻未言明毒性如何,陛下具體情形如何?這‘速決’……”她望向蕭璟,眼中是醫者的急迫與妻子的憂心交織,“我們遠在雁門,鞭長莫及!如何速決?”
蕭璟劍眉緊鎖,將密信湊近燭火,仔細審視著每一個筆畫的細微之處,仿佛要從這寥寥數字中榨取出更多信息。“墨夜行事最是穩妥周全,他既傳此訊,必是情況已危急到無法詳細陳述的地步。‘速決’……”他眸中寒光一閃,“恐怕是暗示京城局勢已至臨界,或有人圖謀不軌,急需外力雷霆破局!甚至……是讓我們儘快結束北境戰事,回師勤王!”
這個推斷讓兩人心頭同時一沉。結束北境戰事?談何容易!慕容昊雖昨夜受天象震懾暫時退卻,但五千先鋒精銳的損失,對於北燕而言遠未傷筋動骨。他本人更是毫發無損地退回了三裡外的土坡大營。以這位三皇子睚眥必報的性子,加上其背後必定存在的、與寧王勾結的更大圖謀,北燕的反撲隻會更瘋狂。
“王爺!王妃!”周肅粗獷的聲音伴隨著沉重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這位蕭璟麾下最勇猛的先鋒官此刻盔甲染血,臉上還帶著未擦淨的煙塵,大步流星地闖入書房,抱拳急報:“戰場初步清點完畢!昨夜襲關,我軍陣亡三百七十一人,重傷一百零九,輕傷不計。趙鋒及其親信叛軍共四十八人,儘數誅殺於甕城之內,無一漏網!北燕軍……”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快意,“丟下的屍體不下八百具,傷者更多,潰退時狼狽不堪,輜重都丟了不少!”
這無疑是一場大勝,尤其是在兵力劣勢、內有叛徒的情況下取得的勝利。然而,書房內的氣氛卻並未因此有絲毫輕鬆。蕭璟隻是沉沉地點了下頭:“知道了。弟兄們的後事和傷患,務必妥善安置,不惜代價救治。陣亡將士的撫恤,按雙倍從本王私庫支取。”
“是!王爺仁義!”周肅肅然領命,隨即臉上又浮起一絲疑惑,“王爺,昨夜那城頭的天象……”他欲言又止,顯然那覆蓋了小半邊天空的神秘金色光紋,給這位見慣了生死的悍將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震撼。
“天佑大慶,軍心可用。”蕭璟打斷了他,語氣不容置疑,“此乃祥瑞,激勵三軍即可。具體緣由,不必深究,更不得妄議。”他的目光掃過周肅,帶著無形的壓力。
周肅心頭一凜,立刻明白此事涉及隱秘,絕非自己能探究,當即抱拳:“末將明白!末將告退!”他轉身大步離去,將書房內的凝重氣氛再次關緊。
蕭璟的目光重新落回秦沐歌身上,那份因戰報而短暫壓下的焦灼再次浮現:“沐歌,京城之事,刻不容緩。但雁門關乃北境咽喉,慕容昊虎視眈眈,我此刻絕不能抽身離開!”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矛盾與掙紮。為人臣,為人子,陛下危殆,他心急如焚;為統帥,為屏障,雁門關若失,北境門戶洞開,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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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沐歌迎上他焦灼的目光,深吸一口氣,醫者的本能和對局勢的洞察讓她迅速厘清了關鍵:“王爺坐鎮雁門,穩定大局,此乃根本,不可動搖。京城之事……”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交給我!”
“你?”蕭璟一怔。
“解‘神水’之毒,救陛下性命,這是醫術能及之事,亦是我職責所在!”秦沐歌語速加快,思路愈發清晰,“墨夜既傳信於我,想必也認為這‘神水’之毒,非我不可解!我即刻啟程,日夜兼程趕回京城!有墨夜在暗中策應,或可爭取時間!”
“不行!”蕭璟斷然否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顯示出他內心的劇烈波動,“京城如今是龍潭虎穴!寧王既敢對陛下下手,必然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我們!你孤身前往,無異於自投羅網!我絕不能讓你再涉險境!”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後怕與擔憂,上一次她孤身入京追查線索,幾乎命喪敵手,那驚險至今想來仍令他心有餘悸。
“王爺!”秦沐歌反手握住他冰冷堅硬的護腕,指尖傳遞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此刻不是優柔寡斷之時!陛下危在旦夕,拖一刻便多一分凶險!京城雖險,但亦是機會!隻要能救下陛下,揭露寧王毒計,便能一舉扭轉乾坤!若困守在此,坐視陛下……那才是真正的絕境!”
她的聲音清越而有力,帶著一種能穿透迷霧的冷靜:“再者,我並非毫無準備。我有醫術傍身,有墨夜暗中相助,還有……”她頓了頓,聲音壓低,“明明。”
蕭璟眉頭緊鎖:“這與明明何乾?他還那麼小,豈能讓他卷入此等凶險?”
秦沐歌輕輕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昨夜之事,王爺雖未親見內室情形,但想必也聽聞了那枚雪蟾繭的異變。”她快速將昨夜明明以體溫溫暖冰繭,反被繭中驟然爆發的生機之力滋養,以及後來室內寒氣儘消、暖意融融、異香彌漫的景象描述了一遍。
“……那繭與明明之間,似有某種玄妙的聯係。繭因明明的溫暖而複蘇生機,而那股生機之力又反哺於明明,助他抵禦了寒氣侵襲。”秦沐歌的目光變得深邃,“我懷疑,這繭中蘊含的力量,或許正是克製某些陰邪毒物的關鍵!昨夜它能驅散極致寒氣,焉知不能化解‘神水’之奇毒?陛下之危,或許……契機就在這繭,在明明身上!我必須帶他們一起走!”
蕭璟聽得心神劇震。他雖知那雪蟾繭不凡,昨夜天空異象也疑似與之相關,卻沒想到內室之中竟發生了如此神奇的反哺之事。他看著妻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念,再想到京城危局,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緊迫感攥緊了他的心臟。留,坐困愁城,坐視君父垂危;放她母子入京,卻是步步驚心,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