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五年五月初,夏意漸濃。
紫宸殿偏殿的軒窗敞開著,清晨柔和的風攜著禦花園裡梔子花的甜香和青草的氣息拂入室內,衝淡了殿宇深處殘留的藥味。紗簾輕揚,光影在光潔的金磚地麵上跳躍。
秦沐歌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正低頭仔細查看墨夜左臂的傷口。半個月過去,猙獰的刀口邊緣已生出粉嫩的新肉,但內裡被玄陰煞氣侵蝕過的經絡,恢複得極其緩慢。墨夜端坐在凳子上,背脊挺直如鬆,額角卻因秦沐歌手指探查時帶來的酸麻刺痛,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煞氣陰寒,盤踞最深,雖用薑附猛藥拔除大半,但終究傷了根本。”秦沐歌收回手,聲音帶著醫者的嚴謹,“每日的藥浴和行針不可間斷,更要緊的是,這左臂三個月內絕不可再運勁發力,需得靜養,否則經絡萎縮,後患無窮。”她看向墨夜,“王爺那邊,我會去說。”
墨夜眼中閃過一絲掙紮,身為暗衛首領,王爺的左膀右臂,此刻卻形同半個廢人…但他深知王妃所言是實,更感念其救命之恩,最終重重頷首:“屬下明白,謝王妃。”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往日的冷硬,多了份沉靜。
“墨夜叔叔,”軟糯的聲音響起。明明捧著一個比他的小手大不了多少的細瓷碗,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碗裡盛著大半碗黑乎乎的藥汁,熱氣騰騰,“喝藥藥,不苦,娘親放了甜甜的甘草!”他踮著腳,努力把碗舉高,大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邀功般的期待。
墨夜冷峻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他伸出未受傷的右手,接過藥碗,動作有些僵硬,卻異常珍重。“謝小世子。”他低聲說,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儘,喉結滾動,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墨夜叔叔真厲害!”明明拍著小手,又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摸出一顆用油紙包著的冰糖,塞進墨夜手裡,“甜甜嘴!”
墨夜看著掌心那晶瑩的小塊冰糖,又看看明明純真的笑臉,心頭湧上一股暖流,將那冰糖含入口中。甜意絲絲化開,竟真壓下了滿口的苦澀。
“好了,明明,讓墨夜叔叔好好歇著。”秦沐歌笑著揉了揉兒子的發頂,“你也該去喝你的雪梨湯了。”
“嗯!”明明乖乖點頭,又對墨夜道,“墨夜叔叔要聽娘親的話,快快好起來!”這才跟著候在一旁的宮女離開偏殿。
秦沐歌看著兒子小小的背影,目光溫柔。待殿內隻剩她和墨夜,她才低聲道:“陛下龍體漸安,但損耗過巨,心神驚悸,近日夜間總被夢魘所擾。我擬了個寧心安神的方子,需一味藥引——三年以上的野蜂巢心。此物難得,宮中庫房沒有,京中藥鋪也未必有真貨。王爺已派人去城外山中尋訪,你手下若有熟悉山野、腳程快的兄弟,也可留意。”
墨夜眼神一凜,立刻應道:“王妃放心,此事屬下立刻去辦。”他雖不能動武,但調配人手、傳遞消息仍是職責所在。
禦花園深處,碧波池畔的“澄心亭”內。
景和帝蕭啟半倚在鋪著厚厚軟墊的紫檀木躺椅上,身上蓋著薄薄的雲錦薄被。他瘦削的臉頰依舊沒什麼血色,眼窩深陷,但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在掃過亭外風景時,已恢複了幾分帝王的清明與沉靜。隻是偶爾,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與驚悸殘留的陰翳。
太子蕭玨侍立在一旁,小心地剝著水晶葡萄。蕭璟則站在亭欄邊,低聲彙報著宮變後的清查結果:
“……玄武門、神武門值守副將及以下十七人附逆,已伏誅。內宮監掌印太監劉保,乃寧王安插多年之眼線,事發時欲焚毀內檔庫部分卷宗,被龍影衛甲三及時格殺。在其住處搜出與寧王府密信三封,皆用密文所書,內容尚未完全破譯,但其中一封蓋有北燕‘飛鷹’暗記的火漆,確鑿無疑。”
蕭啟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躺椅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聽到“北燕飛鷹”時,他敲擊的動作微微一頓,眼中寒光一閃而逝。
“寧王…和國師,下落呢?”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依舊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蕭璟麵色凝重:“皇叔…狡詐異常。承天門破時,他便不在宮中。據擒獲的叛軍頭目交代,國師在事發前夜,便以‘焚香禱祝為陛下祈福’為由,攜其座下僅存的‘玄陰三子’離開了靜修的玄真觀,不知所蹤。兒臣已封鎖各城門要道,命京畿大營及周邊州府嚴加盤查,並飛鴿傳書邊關,嚴防其北竄。隻是…”他頓了頓,“以皇叔和那妖道的手段,恐已改頭換麵,潛藏極深。”
“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挖出來!”蕭啟的聲音陡然轉厲,牽動了氣息,引發一陣壓抑的咳嗽。蕭玨連忙上前輕撫其背。
“父皇息怒,龍體要緊。”蕭玨勸慰道。
蕭啟喘息稍定,疲憊地閉上眼,片刻後複又睜開,目光落在亭外。不遠處的碧波池畔,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漢白玉欄杆旁,正是明明。他懷裡抱著那個不離身的寒玉盒,聚精會神地看著池中一尾尾色彩斑斕的錦鯉遊弋嬉戲,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陽光透過稀疏的柳葉,在他身上灑下跳躍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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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無憂無慮的小小身影,蕭啟緊繃的神經似乎也鬆緩了一瞬,眼底的戾氣被一絲極淡的暖意取代。
“皇爺爺!”明明似乎感覺到了目光,轉過頭,看到亭中的蕭啟,立刻開心地笑起來,抱著玉盒小跑過來,在亭外石階處停下,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稚嫩的禮,“皇爺爺安好!”
“好,好孩子,過來。”蕭啟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溫和笑意,招了招手。
明明得了允許,才歡快地跑進亭子,湊到蕭啟躺椅邊,好奇地看著他:“皇爺爺還痛痛嗎?娘親說,多看看漂亮的花花和魚魚,就不痛啦!”
童言稚語,惹得蕭啟嘴角微揚,連蕭璟和蕭玨緊繃的神色也緩和了些許。
“皇爺爺不痛了。”蕭啟伸出枯瘦的手,想摸摸明明的頭,動作卻有些遲緩。明明乖巧地把小腦袋湊過去,蹭了蹭皇帝微涼的手心。他懷裡的玉盒溫潤,散發出的暖意讓蕭啟冰涼的手指感到一絲舒適。
“皇爺爺,”明明仰著小臉,大眼睛清澈見底,忽然伸出小手指了指蕭啟左手拇指上戴著的那枚古樸的墨玉扳指,“這個圈圈亮亮的,上麵有小星星和彎彎的月亮!明明上次看到,在娘親的一個舊盒子裡,也有一個小牌牌,上麵有一樣的花紋呢!娘親說,那是外祖母留下的…”
明明的語速很快,帶著孩子特有的跳躍性,仿佛隻是分享一個有趣的發現。然而,這句話落入蕭啟、蕭璟和蕭玨耳中,卻無異於平地驚雷!
亭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蕭啟撫摸明明頭頂的手猛地僵住,瞳孔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自己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那上麵,確實用極精細的陰刻技法,鐫刻著極其細微、常人幾乎難以察覺的星月交輝紋路!這是他當年登基時,那人…親手所贈!他從未對外人言及此紋路的含義,更從未展示過其細節!
秦沐歌的母親蘇雪柔…她的遺物中,怎會有帶著同樣星月紋的物件?!
蕭璟和蕭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濤駭浪!他們瞬間想到了秦沐歌那神秘的身世——北燕前太子慕容翊之女!她的生母蘇雪柔,是奉父皇之命潛入北燕的密探!這星月紋…難道是…
蕭啟的臉色變幻不定,震驚、疑慮、追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在他眼中交織翻滾。他猛地看向蕭璟,聲音因激動而更加嘶啞:“老七!沐歌…沐歌生母的遺物…現在何處?!”
蕭璟心頭劇震,立刻道:“回父皇,沐歌生母蘇夫人的遺物,大部分存放於七王府沐歌的私庫之中,鑰匙由她貼身保管。兒臣…這就去問!”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
“不!”蕭啟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和深沉,他盯著那枚扳指上的星月紋,如同盯著一個糾纏了半生的夢魘,“此事…勿要驚動沐歌。你親自去辦,秘密將那帶有星月紋的‘小牌牌’取來!記住,要快,更要隱秘!絕不能讓…不能讓任何人察覺!”
他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和忌憚。顯然,他聯想到了逃脫的寧王和國師,以及這星月紋背後可能牽扯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秘密!
“兒臣遵旨!”蕭璟肅然領命,深知肩頭擔子之重。他看了一眼依舊懵懂、依偎在皇祖父身邊的明明,心中波瀾起伏。兒子一句無心的童言,竟似一把鑰匙,猝然撬開了塵封多年的、關乎兩國秘辛與皇室恩怨的沉重鐵鎖!
“還有,”蕭啟疲憊地閉上眼,手指卻死死攥緊了躺椅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徹查…當年蘇雪柔在北燕…接觸過的所有與星月紋有關的人和事!給朕…挖地三尺!”
“是!”蕭璟和蕭玨齊聲應道,心頭沉甸甸的。
亭內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唯有亭外池水粼粼,錦鯉無知無覺地擺尾遊弋。明明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抱著玉盒,安靜地靠在皇祖父躺椅邊,大眼睛眨了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臉上露出一絲困惑。
清風依舊,花香依舊,但這座剛剛平息了刀兵之禍的宮苑,卻因一枚扳指上的星月紋路和一個孩子無心的話語,再次被推入了更加幽深叵測的迷霧漩渦之中。真正的暗流,此刻才洶湧地湧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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