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九年冬,臘月初七。
蕭璟帶著墨夜與一隊玄甲精騎卷起的雪塵早已消散在通往黑水渡的官道上,隻留下空寂的回響和王府驟然緊繃的氣氛。秦沐歌抱著明明站在望樓高處,朔風如刀,刮過臉頰,帶來刺骨的寒意和遠方的烽煙氣息。懷中小小的身體緊緊依偎著她,明明仰著小臉,清澈的大眼睛裡盛滿了對父親遠行的擔憂。
“娘親,爹爹什麼時候回來?”明明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孩童特有的依戀。
秦沐歌壓下心頭的沉重,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兒子柔軟的額發,聲音溫柔而堅定:“等把那些放火燒我們糧食的壞人都打跑了,爹爹就回來了。昭兒要乖乖的,好好治病,等爹爹回來看到健健康康的昭兒,一定很高興。”
“嗯!”明明用力點頭,小拳頭握緊,“昭兒會乖乖的!等爹爹回來!”他努力做出勇敢的樣子,但那眼底深處的一絲不安,依舊被秦沐歌敏銳地捕捉到了。
回到溫暖的暖閣,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外界的嚴寒。陸明遠已經等在那裡,麵前的小幾上,攤開放著昨夜帶回來的油紙包,裡麵是那幾片幽藍的冰淵巨虺鱗片和凍著暗紅血漬的冰塊。他正用一把小巧的銀質刮刀,極其小心地從鱗片上刮下細微的粉末。
“師兄,如何?”秦沐歌將明明交給嬤嬤帶去換身更舒適的衣裳,走到小幾旁問道。
陸明遠停下動作,用指尖撚起一點幽藍粉末,對著窗外的天光細看:“鱗片確屬冰淵巨虺無疑,寒氣精純霸道。昨夜為明明疏導時,隻是借其自然散發的氣息,輔以暖玉調和,效果便已驚人。我在想,若將其粉末化,再以特殊手法融入藥膏或引子中,或可更精準地引導明明體內的冰魄之力,減少逸散,效果更佳。”
他拿起旁邊一個細長的琉璃瓶,裡麵裝著一種淡金色的粘稠藥膏。“這是我剛調配的‘溫絡膏’,以雪蓮蕊、赤陽草汁為主,輔以幾味溫養經脈的珍藥。若能將這冰鱗粉末均勻調和進去,以藥膏為載體,塗抹於關鍵穴位,再施以金針引導,或許能形成更穩定的‘冰引’通路。”
秦沐歌眼睛一亮,這正是她心中模糊的想法,被師兄清晰地表述並付諸實踐了。“師兄妙思!此法可行!我來試試調和。”她淨了手,接過陸明遠遞來的工具,動作輕緩而精準地將刮下的幽藍粉末一點點調入金色的溫絡膏中。粉末融入膏體,並未立刻改變顏色,但一股更加內斂卻清晰的寒意,開始從膏體中彌漫開來。
這時,明明換好了柔軟的小衣跑了回來,好奇地看著娘親和師伯的動作:“娘親,那個藍藍的粉粉,是要給明明抹在背上嗎?”
“對,昭兒真聰明。”秦沐歌笑著用指腹蘸取了一點調和好的膏體,觸感溫潤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冰涼。“來,趴到暖玉板上,娘親先給你試試感覺。”
明明乖巧地趴下。秦沐歌將調和了冰鱗粉末的溫絡膏,均勻地塗抹在明明背部的“至陽”、“命門”、“靈台”幾處大穴周圍。藥膏接觸皮膚的瞬間,明明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
“涼嗎?”秦沐歌立刻問,手下動作放得更輕。
“嗯…一點點涼,但是不冰骨頭了。”明明扭過小臉,認真感受著,“像…像夏天井水裡泡過的薄荷葉子貼上來,涼絲絲的,還有點…暖呼呼的藥味。”
這個描述讓秦沐歌和陸明遠都鬆了口氣。看來調和後的藥膏,其寒性已被溫絡膏中和得恰到好處,既保留了引導冰魄之力的特性,又不會刺激孩子的經脈。
秦沐歌拿起金針,這一次,針尖並未懸空,而是輕輕點在塗抹了藥膏的穴位皮膚上。她凝神靜氣,指尖內力流轉,不再是強行引導,而是小心翼翼地感知著藥膏中蘊含的那一絲同源寒氣,以及明明體內奔流的冰魄之力。如同在湍急的河流中放下了一根無形的絲線。
“昭兒,感覺怎麼樣?”陸明遠在一旁輕聲詢問,仔細觀察著明明的反應。
明明的小眉頭先是微微蹙起,似乎在適應那細微的牽引感,很快又舒展開來,小臉上甚至露出一絲舒服的神色:“唔…感覺…身體裡那些亂跑的小冰粒,好像…好像被小鉤子輕輕勾住了…順著娘親的金針,慢慢往那些彎彎的小路裡流…暖暖的藥膏好像在給小路鋪軟墊子,不硌得慌了…”
他的描述雖然稚嫩,卻精準地描繪出了此刻的狀態。藥膏中的冰鱗粉末如同溫和的磁石,吸引著明明體內散逸的冰魄之力,而溫絡膏則滋養著被力量衝刷的細弱經脈,形成了一條相對穩定、痛苦大減的疏導路徑。金針則成了秦沐歌掌控這條路徑的樞紐。
秦沐歌心中大定,全神貫注地開始疏導。這一次,過程比昨夜更加順暢,她的內力消耗也小了許多。明明不再緊繃著小身體,反而在暖玉板的溫熱和背部舒適的涼意包裹下,漸漸放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一個時辰後,疏導結束。明明小臉紅潤,額角隻有一層薄汗,精神頭十足,自己利落地爬起來,活動著小胳膊小腿,興奮地對秦沐歌說:“娘親!今天一點都不疼!就是背上涼涼的,麻麻的,好舒服!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像能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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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兒子久違的輕鬆笑容,秦沐歌連日來的疲憊和緊繃的心弦,終於得到了一絲舒緩。她含笑揉了揉明明的腦袋:“昭兒真棒!以後咱們就用這個新法子,好不好?”
“好!”明明響亮地回答。
王府的寧靜是暫時的。書房裡,氣氛凝重如鐵。周肅肅立在下首,正在彙報:
“王爺,王妃,按王爺離城前的吩咐,名單上的三家商行——‘隆昌號’、‘永豐行’、‘萬通貨棧’已全部查封,主事、賬房共計十七人,皆已收押。初步審訊,三家商行承認近期通過隱秘渠道,大量收購了火油、硫磺等引火之物,但都咬死說是為了開春後疏通商路、驅趕山中野獸所用。”
“驅趕野獸?”秦沐歌冷笑一聲,指尖敲在案上那份記錄著異常物資流動的密報,“需要用到足以焚毀三成軍糧的火油硫磺?狡辯!收購渠道呢?資金流向呢?”
“正在深挖。”周肅沉聲道,“三家商行背後,似乎都隱約指向一個共同的影子——‘彙通錢莊’雲州分號的大掌櫃,錢貴。此人八麵玲瓏,與城中不少權貴都有往來,但背景查下去卻頗為乾淨。屬下已派人嚴密監視其動向。”
“錢貴…”秦沐歌念著這個名字,眼中寒光閃爍,“繼續盯緊!他不過是個台前的卒子,務必揪出他背後的人!另外,王府內外警戒提到最高。昨夜箭樓上的血字…‘毒蛇’恐怕已在暗處吐信了。”
“王妃放心!”周肅抱拳,聲音斬釘截鐵,“末將已增派三倍明暗哨,王府各門、牆垣、水道皆有專人十二時辰輪值,飛鳥難入!四方館那邊,格桑副使的院落更是圍得鐵桶一般。隻是…”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隻是什麼?”秦沐歌敏銳地問。
周肅略一猶豫,還是說道:“格桑副使…今日午後,托看守的侍衛,悄悄遞出了一件東西,指明要交給王妃您。”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普通粗布包裹的小物件,恭敬呈上。
秦沐歌接過,入手微沉。解開粗布,裡麵竟是一個小巧的、由某種暗紅色木頭雕刻而成的狼頭掛墜。狼眼處鑲嵌著兩點細小的黑曜石,透著一股粗獷神秘的氣息。掛墜下壓著一張折疊的小紙條。
展開紙條,上麵是幾行略顯生硬的漢字:
“王妃恩義,格桑銘記。此乃我部‘蒼狼之眼’,貼身佩戴,可辟尋常迷煙瘴毒。小心‘無味之冰’。巴圖魯近日與一神秘漢人密談數次,其人氣息陰冷如蛇。阿骨烈大汗密令已至,巴圖魯恐鋌而走險。萬望珍重。”
“無味之冰…氣息陰冷如蛇…”秦沐歌捏著紙條和那個沉甸甸的狼頭掛墜,心頭警兆驟升。格桑這是在示警!巴圖魯勾結的“神秘漢人”,極可能就是白玉!而“無味之冰”…莫非是某種無色無味、形似冰晶的劇毒?
她立刻將紙條遞給陸明遠和周肅傳閱。“師兄,你可知曉‘無味之冰’是何物?”
陸明遠眉頭緊鎖,反複看著那四個字,緩緩搖頭:“從未聽聞確切有此名的毒物。但若按字麵意思,無色無味,形態如冰…這讓我想起一種早已失傳的奇毒——‘凝魄冰晶’。”
他看向秦沐歌,神色凝重:“據藥王穀殘缺的古籍記載,‘凝魄冰晶’乃取極寒之地萬年玄冰之髓,混合數種罕見寒毒草煉製而成。其形如碎冰,遇熱即融,無色無味,融入水中更是難以察覺。中者不會立刻斃命,但寒氣會悄然侵蝕五臟六腑,凍結血脈,最終使人氣血枯竭,在無知無覺中衰弱而死,如同魂魄被一點點凍結。因其煉製之法歹毒且失傳已久,一直以為隻是傳說…”
“凝魄冰晶…”秦沐歌重複著這個名字,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若白玉手中真有此物,他隻需將其投入王府的水井或廚房…後果不堪設想!
“周肅!”她霍然起身,“立刻傳令!王府所有水井、廚房用水,即刻起全部封存!啟用備用的三處秘密泉眼取水!所有入口之物,包括食材、藥材,必須經過‘驗毒銀板’和師兄特配的‘冰蟾涎’雙重檢驗!尤其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