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害了你啊……
四鳳倒在他的臂彎裡輕咳了幾下,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無比。
要說痛也是有的,不過倒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撕心裂肺,難以忍受。中槍之後,最先襲來的便是一陣強烈的困意,短短幾秒的時間裡,腦袋就已經是昏昏沉沉,不甚清醒。
仿佛下一秒便要倒頭睡去,不再醒來。
強撐著一口氣努力保持精神,四鳳仰起頭,眨也不眨地盯著周萍,聲音虛弱且無力,“大少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嗎?”
聽到這句話,周萍滿是悲戚與害怕的眸光中,頓時湧上來一股茫然。
關於周萍的身世,四鳳本來打算等帶他離開之後,再一點一點慢慢告訴他的。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此時的四鳳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說,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我現在告訴你……你的母親,原先是周公館的侍女,姓梅,叫做,梅侍萍……”
梅侍萍?
我的母親?
周萍的眼尾還掛著淚珠,忍不住發問:“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但四鳳卻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像是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往下說。隨著傷勢的加重,她越發氣息奄奄,仿佛那段故事隨時都有可能戛然而止。
“當初,周樸園和侍萍也是非常相愛的,甚至還珠胎暗結,生下了兩個孩子,其中一個便是你……可惜好景不長,很快周樸園就為了要迎娶有錢人家的小姐,狠心拋棄了侍萍……”
“侍萍很傷心,最後還是將大兒子留在了周公館,獨自一人帶著患了病的小兒子離開,遠走他鄉,自此杳無音信……”
故事其實特彆老套,無非就是戲台上演膩了的那些癡情女子負心漢,什麼鏡破釵分,蘭因絮果。
可當這些全部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才真正設身處地體會到那種絕望與悲涼,感歎人生太苦,感歎命運不公。
周萍不由得閉上眼睛,緩了好久才平複下來,再度睜眼時,眸中已儘是紅血絲,密結如蛛網,“現在……她還活著嗎……”
“她已經離世了……就在,五年前……”四鳳輕輕搖了搖頭,說出來的話,讓周萍一顆心徹底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
周萍愣愣地抬頭望天,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便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傾瀉而下,止也止不住。
而四鳳口中的故事,明顯還沒有結束。
“侍萍離開了周樸園,不久後便改嫁了他人,幾年之後又生下了一個女兒……”
那個女兒,叫做魯四鳳。
“轟隆隆——”
突如其來的雷聲,響徹全場,震驚了周萍,也震驚了底下的一溜觀眾。
“呀!”休息區裡,正坐在直播屏幕前欣賞表演的陸湘娉條件反射般捂住雙耳,衝著一旁的江揚怒目圓瞪,“嚇死人了!”
“我這不是在製造氣氛嘛……”江揚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隻見她一手抱著收音機,一手舉著麥克風,剛才的雷聲,也是她放出來的。
畢竟是最勁爆的消息,自然也得用最勁爆的雷聲做配!
陸湘娉翻著白眼扭過頭去,心想這算是什麼勁爆消息,但凡學過高中語文課本的,都知道周萍和四鳳是個什麼樣的關係!
“大少爺……咳,咳,咳……”
“四鳳!四鳳!”感受到懷中人的生機即將流失殆儘,周萍趕緊出言製止,“好了……你不要再說話了……”
你越說話,體力就會散得越快啊……
四鳳卻睜著水霧朦朧的眼睛,笑著搖搖頭,這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忤逆周萍的話,同時也是最後一次。
“大少爺,對不起……四鳳以後,不能再保護你了……”
身體變得好輕好輕,仿佛就要乘風而去。眼前人的麵容漸漸模糊,最終化為一片虛無。
“對不起……最終……還是沒能把你帶出去……”
“不要……不要……”
眼睜睜看著四鳳靠在自己肩頭闔上雙眼,停止呼吸,周萍想哭,可乾張了半天的嘴,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的淚水像是早已哭儘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永遠都守護不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周萍啊周萍,除卻周家大少爺這麼個虛空名頭,你還真是百無一用!
就連自己的自由,都得拿捏在彆人手中!
心沉了,雷雨似乎也沉了下來。四周萬籟俱寂,不遠處嗒嗒走來的腳步聲就顯得如此明顯,扣人心弦。
“礙事的小老鼠,終於不會再叫喚了~”周衝唇角勾起一抹快意的淺笑,隨後向著周萍伸出手,“哥哥,跟我回去~”
其實他一開始並不打算殺四鳳的,誰讓那個女人自己就衝過來了呢?
不過也好,她一死,就徹底沒人跟我搶哥哥了!
“行啊,我跟你回去……”周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將四鳳平放在地上,語氣平和自然,可那散亂發絲下的眼神,卻充溢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可惜周衝沒有發現,還打算歡天喜地地將人迎回去。指尖才剛碰到對方的肩膀,卻被他一下子閃開。
四鳳的匕首一直都被她自己握在手裡,到死都沒鬆開。周萍趁著周衝不注意,悄無聲息地拿到了它,緊接著就站起身來跳到一邊,快速將匕首往自己脖子上一搭。
“哥哥!”
他這行為,嚇得周衝直接將手槍一扔就要跑過去製止。
“你不要過來!”周萍掌下一用力,鋒利的刀鋒便與那脆弱的脖頸貼得更緊了,幾乎都要劃出來一道血痕。
赤裸裸的威脅,而且還是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對方。
不過這招用來對付周衝倒是異常有效,畢竟那個以自刎相逼的人,可是他從小到大視若珍寶的哥哥啊!
“好!好!我不過去……不過去……”周衝焦急萬分地站在原地,眼睛盯著那把膽大妄為的匕首,都快盯出火星來了,“哥哥聽話,快把匕首放下!”
周萍麵無表情地眨了下眼睛,嗓音異常沙啞,“若是我放下了它,你也能答應放我離開嗎?”
周衝聞言,微微一愣。不過這段猶豫也就隻持續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之後他便急不可耐地應和道:“可以……可以!隻要你不傷害自己,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語氣真摯,態度誠懇,甚至還有那麼幾分卑微的討好,猶如稚童在苦苦哀求著疼愛他的長輩,不要就此棄他而去。
周萍卻忍不住譏諷一笑,就連消瘦的雙肩都在微微顫抖。
“不,你不會的。”
衝兒啊,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最了解你了。哪怕你現在變成了這麼一副可怕的樣子,但我依舊還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想要真正離開周公館,就隻能用一種方法了……”周萍淡然移開目光,望著四麵八方斑駁的老圍牆,破舊不堪卻又高聳入雲。
多少人一輩子困在圍牆裡,抬起頭隻能望著一角四四方方的天空,掙不脫,逃不掉。
向往自由的鳥兒啊,窮極一生都飛不出堅硬的鐵籠子,倒不如一頭撞死在欄杆上,也算是在生命的最終章,肆意瀟灑了一場!
或許那帶著深深執念的靈魂,也能代替它們無法離開的主人,走遍天南海北,看遍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