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時節的金陵城浸泡在血水裡。
曾國荃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鐵甲下的中衣早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
他盯著太平門方向那道若隱若現的隆起,那是工兵營花了三個月掘出的地道,此刻正靜靜蟄伏在六丈深的黏土層裡,像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戌時三刻。"蕭孚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鐵護腕磕在刀鞘上發出脆響。
這位湖南漢子左眼蒙著黑布,露出的右眼在雨夜裡閃著狼一樣的光,"三十口棺材都填滿了,全是湖南周軍門169軍工廠運來的顆粒火藥。"
城牆上的燈籠在雨幕中暈成模糊的光團,曾國荃突然想起三年前初圍金陵時,城頭飄的還是黃綢旗。
如今那些明黃色早被硝煙染成黑褐色,在暴雨中耷拉著,像垂死的蝶。
子時二更,李臣典帶著死士營往地道口移動。
五百精兵赤著上身,用牙咬著鋼刀在泥濘中匍匐前進。朱洪章走在最前頭,雨水順著他的絡腮胡往下淌,後背新刺的"忠"字在閃電中泛著青光——這是今晨他特意讓營中刺字匠紋的。
"點火!"
驚雷炸響的瞬間,地龍翻身。太平門東側的城牆突然拱起,青磚像爆開的豆莢般四濺。
朱洪章親眼看見前排的敢死隊員被飛石削去半個腦袋,白花花的腦漿混著雨水濺到他臉上。四百人組成的鋒矢陣型瞬間潰散,慘叫聲被連綿的爆炸聲吞沒。
"衝!都給老子衝!"李臣典的鬼頭刀劈開雨幕,刀背拍在潰兵脊梁上發出悶響。
蕭孚泗更狠,直接把退縮的士兵踹向火海。
燃燒的人體在缺口處翻滾,焦糊味混著血腥氣直衝鼻腔。
城牆缺口處突然響起銅鑼聲。
"恭候多時!"太平軍守將張啟明立在殘垣上大笑,他身後的士卒掀開油布,露出二十口盛滿火藥的棺材。
這位廣西老兵的辮子早被炮火燒焦,此刻用紅布條胡亂綁著,在火光中獵獵如旗。
湘軍前鋒剛湧進缺口,太平軍就把火藥順著斜坡傾倒而下。
沾了桐油的引信遇水不滅,在磚石縫隙裡滋滋亂竄。朱洪章隻覺得腳下突然發燙,低頭就見青石板縫裡滲出藍火苗。
"地火雷!"他嘶吼著往後撲倒。
話音未落,整段城牆像被巨靈神掀翻,燃燒的磚塊雨點般砸落。有個年輕湘軍被半截城磚貫穿胸膛,釘在地上還在抽搐。
王仕益的右耳就是這時被削去的,血糊了他半邊臉,反倒激得這衡陽漢子凶性大發。
硝煙稍散時,朱洪章從屍堆裡爬出來。他左腿被鐵蒺藜紮了個對穿,卻渾然不覺疼痛——城牆上突然亮起的火把長龍奪去了他所有注意。
那是太平軍的女營,她們把最後儲備的火油全潑在湘軍頭頂。
"放箭!"羅逢元的嘶吼從西側傳來。這個以文官之身投軍的舉人,此刻正帶著弓箭手搶占製高點。
火箭如流星劃過雨夜,點燃了太平軍傾瀉的火油。燃燒的液體順著城牆缺口倒灌,把戰場變成煉獄。
李臣典踩著同袍燒焦的屍體往上衝,鬼頭刀劈開擋路的梁柱。
有個太平軍小卒從瓦礫堆裡躍出,生鏽的魚叉紮穿了他的肩甲。
蕭孚泗趕來補刀時,發現那小卒不過十五六歲,喉管被割斷還在嗬嗬地笑。
當第一縷天光刺破雲層時,湘軍的黑旗終於插上朝陽門。
陳湜的水師從破裂的水門湧入,戰船龍骨碾過浮屍遍布的秦淮河。
朱洪章帶著殘部往天王府突進,路上不斷有冷箭從街巷暗處射來——那是藏身民宅的太平軍殘部在做最後抵抗。
貢院的朱漆大門突然洞開,三十多個太平軍從裡麵衝出。他們穿著百姓的粗布衣,手裡的洋槍卻保養得鋥亮。
朱洪章的親兵隊長被鉛彈掀翻,腦漿濺在"明經取士"的匾額上。
這些天京最後的守衛者退守到藏書閣,把火藥桶堆在樓梯口。
"點火!"領頭的書生模樣的戰士高喊。火焰順著古籍竄上房梁時,朱洪章看到那人腰間露出半截黃綢——是太平天國的詔書。
藏書閣在爆炸中轟然倒塌,燃燒的紙頁混著火星升騰,仿佛萬千浴火重生的蝴蝶。
當夜,李秀成帶著幼主從太平門缺口突圍。這位身經百戰的忠王不會知道,十二年後,有個叫朱洪章的湘軍老卒在回憶錄裡寫道:"是夜火光燭天,見有黃衣小兒乘白馬過..."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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