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四年的臘月,北風裹著雪粒子在銅盆村的青石板路上打旋。
梁治達站在湘中銅盆村世業堂的垂花門下,看著簷角那對鎏金螭吻在暮色中泛著幽光。
他抬手按住胸口,那裡揣著貴州布政使劉嶽昭的密信,信箋上的朱砂火漆已碎成齏粉。
"老爺,該掌燈了。"管家捧著琉璃宮燈站在廊下。
梁治達這才驚覺,自己竟在這座耗儘萬金打造的花廳前站了整整一個時辰。
穿過三重月洞門時,他聽見鏤空雕花窗欞在風中嗚咽。
那些用沉香木鏤刻的百鳥朝鳳圖,此刻在暮色中仿佛要振翅飛出。
世業堂的奢華總能讓初訪者瞠目。
正廳十二根金絲楠木柱上盤著五爪金龍,每片龍鱗都用金箔貼就。
天井中央的蓮花噴泉是請法蘭西工匠設計的,泉底鋪滿從南洋運來的紅珊瑚碎粒。
但最令人驚歎的,是整座建築竟無一根鐵釘,所有榫卯皆以象牙雕刻的祥雲紋相嵌合。
"一蘿銀子一蘿地啊......"
梁治達撫過紫檀木雕的八仙過海屏風,想起當年買下銅盆村三十七戶宅基地時的場景。
白花花的官銀倒進竹筐,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寒光。
有戶姓張的老漢抱著祖傳的田契不肯撒手,他便讓家丁在對方門前擺滿銀蘿,直到積雪將銀子凍成冰坨。
正廳西側的暖閣裡,炭盆燒得劈啪作響。
梁治達展開那封染血的書信,火漆印下"黔州大營"四個字被血汙浸得模糊。
信上說學釗率部追擊苗亂時中了埋伏,左胸被土銃轟開碗口大的血洞。
那個總愛在回廊裡舞劍的少年,最後竟連屍身都找不全。
"取我的鶴氅來。"梁治達突然起身,腰間玉帶撞翻了翡翠盞。
管家剛要勸阻,卻見老爺從博古架暗格裡摸出把青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饕餮紋。
那是三年前請風水先生堪輿後,在後山秘密修建停屍堡時特製的。
後山的鬆林在雪夜裡黑得瘮人。梁治達舉著羊角燈,看石階上的積雪被踩出咯吱聲響。
轉過第七道山坳時,一座花崗岩砌成的圓形石堡赫然出現,月光下宛如巨獸匍匐。
石壁上那些雕工詭譎的符紋,此刻正泛著幽藍的磷光。
"這是黔東南苗疆的巫蠱咒。"梁治達的手指撫過凹凸的刻痕,"
十多年前,梁治達在貴州出任鹽運使時,有個老祭司臨死前用血畫下的。"
他說這話時,身後的管家突然打了個寒顫。
那些看似雜亂的紋路,細看竟是無數扭曲的人形糾纏在一起。
沉重的石門開啟時,陰風挾著腐土氣息撲麵而來。
停屍堡內點著九十九盞長明燈,火光在青銅鏡麵上折射出詭異光暈。
正中央的漢白玉台上,停著一具金絲楠木棺槨。
棺蓋尚未合攏,露出半截繡著麒麟紋的湘軍戰袍。
"三年......要守足三年......"梁治達的喃喃自語在穹頂回蕩。
他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洇開暗紅血漬。
管家這才驚覺,老爺烏木般油亮的辮子裡,不知何時已摻進縷縷銀絲。
子夜時分,山風驟起。
停屍堡頂端的青銅風鈴突然發出刺耳鳴響,九十九盞長明燈齊齊熄滅。
管家慌亂中踢翻燈油,火光騰起的刹那,他看見棺槨上的麒麟紋竟在蠕動。
那些金線繡成的鱗片,此刻正隨著某種韻律起伏,仿佛下麵有什麼東西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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