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三年的西林縣,馱娘江上飄著細碎的桂花。
岑毓英站在城隍廟前的石階上,看著新漆的牌匾在暮色中泛著幽光。
這是他接手西鄉團練後第一件政績,重修城隍廟。
青磚縫裡還嵌著半片楓葉,紅得像凝固的血。
"報——!"探馬踏碎一地殘陽,"葉家軍在者苗渡口截了咱們三船煙土!"
岑毓英的拇指在刀柄上摩挲,銅吞口已經磨得發亮。
他記得三日前與葉發生在馬幫驛道的相遇,那個總愛穿月白長衫的書生如今披上了鎖子甲。
兩匹戰馬錯身而過時,葉發生的佩刀在鞘中輕顫,像毒蛇吐信。
"傳令各寨,點狼煙。"岑毓英解下腰間酒囊,烈酒澆在青石板上騰起白煙,"讓葉正幫知道,西林的規矩不是紙糊的。"
當夜,馱娘江兩岸亮起三百支鬆明火把。岑毓英的胞弟毓祥帶人鑿沉了葉家軍的運糧船,鐵錨入水時驚起滿江銀魚。
對岸傳來此起彼伏的銅鑼聲,葉家豢養的苗人弓手在蘆葦蕩裡射出火箭,把半片夜空燒成赤紅。
戰事膠著到第七日,岑毓英想出了破城妙計。
他命人將城隍廟的銅鐘熔了鑄成火炮,卻在黎明前收到急報——城東糧倉遭劫。
衝天的火光裡,他認出了表叔公家的馬車,車轅上還掛著去年他親手送的虎頭鈴鐺。
"毓英啊,你讓族人轉移財物,怎的轉頭就縱兵搶掠?"
白發老者用拐杖戳著青石板,聲音比江風更冷。
岑毓英的後槽牙咬得生疼。
他分明記得自己派的是最信任的龍言屯子弟,此刻卻看到那些熟悉的麵孔在火光中揮舞著葉家令旗。
馱娘江的浪頭突然變得湍急,拍在礁石上的聲音像極了嘲笑。
殘月懸在馱娘江上空時,岑毓英獨自來到江心洲。
戰事不利的陰雲壓得他喘不過氣,唯有釣魚能得片刻安寧。
魚線在月光下泛著銀光,突然劇烈抖動起來——不是魚,是箭矢破空的尖嘯。
"岑毓英在此!"對岸傳來炸雷般的吼聲。
三十名黑衣刀手從蘆葦叢中躍出,刀鋒映著冷月。
岑毓英反手抽出插在卵石中的苗刀,刀刃與江水同色。
第一刀劈開箭雨,第二刀斬斷纜繩,竹筏順流而下時,他聽到身後傳來重物墜水的悶響。
濃霧來得蹊蹺。方才還清朗的夜空突然垂下乳白色帷帳,十步之外不辨人影。
岑毓英伏在竹筏上,聽著追兵的咒罵聲漸遠。江水漫過他的戰靴,帶著初春的寒意滲進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