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文廟喋血_花屋湘軍傳奇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72章 文廟喋血(1 / 2)

滇南的雨季,總是來得又急又猛。

攻陷大理城後第一個夏天,老天爺似乎格外陰鬱,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蒙自城頭上,沉甸甸的,仿佛吸飽了水的破棉絮,隨時要擠出令人窒息的汁液來。

空氣濕熱粘稠,石板縫隙裡的苔蘚瘋長,綠得發黑,踩上去滑膩膩的。

那股子揮之不去的黴腐氣,混雜著街角馬糞和劣質煙草的味道,直往人鼻孔裡鑽,悶得人胸口發慌。

這令人喘不過氣的壓抑,並非全然來自天氣。

城東那座矗立了百餘年的文廟,朱紅的宮牆在連綿的雨水中浸泡得有些發暗,琉璃瓦頂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唯有大成殿飛簷下懸掛的“萬世師表”巨匾,依舊透著一股沉甸甸的莊嚴。

這裡,是蒙自城的魂,是萬千讀書人心頭的聖地,是禮樂文章、仁義道德在這邊陲之地生根發芽的象征。

平日裡,即使是最頑劣的孩童,經過門前也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

然而此刻,文廟前寬闊的泮池廣場上,卻彌漫著一種異乎尋常的緊張,沉重得如同頭頂欲墜的烏雲。

幾十個身著深藍號衣的清兵,個個腰挎佩刀,麵無表情地分列在宮門兩側,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他們麵前,是黑壓壓一片沉默的蒙自百姓。

有須發皆白、拄著拐杖的老者,有抱著孩子、麵帶驚惶的婦人,更多的是青壯的漢子,穿著粗布短褂,黝黑的臉上刻著風霜和此刻無法言說的憤懣。

人群像一塊巨大的、凝固的墨塊,無聲地堵在文廟前,隻有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咳嗽聲在濕熱的空氣中浮動。

不安像水底的暗流,無聲卻洶湧地撞擊著每個人的胸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宮門內,仿佛裡麵正醞釀著一場吞噬一切的雷暴。

宮門之內,氣氛更是劍拔弩張。

幾個穿著沾滿泥漿馬靴、套著不合時宜的厚重呢絨外套的法國人,正圍著一堆奇形怪狀的儀器忙碌。

一個留著濃密八字胡、眼神銳利如鷹的瘦高個,正是法國工程師杜普雷。

他手裡捏著一張攤開的藍圖,對著大成殿前那座巍峨的欞星門牌坊指指點點,嘴裡蹦出一連串又快又硬的法語指令,聲調裡滿是不耐煩和一種居高臨下的權威。

幾個本地被臨時征召來的苦力,麵如土色,拿著粗大的繩索和撬棍,畏畏縮縮地站在牌坊巨大的石柱下,手腳都在微微發抖。

他們腳下,是碎裂的青磚和散落的琉璃瓦殘片。

“快!動作快!”杜普雷的翻譯,一個油頭粉麵、穿著綢緞馬褂的年輕人,用帶著京腔的官話尖聲催促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苦力臉上。

“杜普雷先生說了,這堆礙事的石頭,今天必須清掉!鐵路要取直,懂不懂?直!耽誤了法蘭西的大事,你們幾個腦袋夠砍?”

“使不得啊!大人!”一聲蒼老而顫抖的呼喊撕裂了這緊張的氣氛。

老秀才陳硯齋,一身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青色長衫,從一群同樣身著儒服、麵如寒霜的士子中踉蹌著衝了出來。

他白發蕭疏,枯瘦的身體在寬大的衣衫裡顯得格外單薄,卻像一株倔強的老鬆,挺立在牌坊巨大的陰影下,正對著杜普雷和他身邊那幾個持槍的法國士兵。

老人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指向那雕梁畫棟、刻滿祥雲瑞獸的欞星門牌坊,聲音因極度的悲憤而嘶啞變調。

“此乃我華夏文脈所係!孔聖先師棲靈之所!動此一磚一瓦,便是毀我蒙自文心,斷我滇南教化之根!天理不容!祖宗不容啊!”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庭院裡回蕩,帶著一種絕望的控訴力。

幾個年輕些的士子也忍不住向前一步,怒視著那些金發碧眼的闖入者,拳頭在袖中捏得咯咯作響。

杜普雷似乎被這突然的阻撓惹得更加煩躁。

他微微眯起那雙冰冷的藍眼睛,嘴角向下撇出一個輕蔑的弧度。

他並未去看那激動得渾身發抖的老秀才,而是直接轉向身旁那個一臉諂媚的翻譯,冷冷地吐出一串法語,那語氣,如同在驅趕一隻聒噪的蒼蠅。

翻譯立刻挺直了腰板,對著陳硯齋和眾士子,用更大的、帶著威脅的嗓門喊道:

“老東西!杜普雷先生沒工夫聽你這些酸腐之論!什麼文脈武脈?法蘭西的鐵路,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識相的趕緊滾開!再敢阻撓工程,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同時,那幾個法國士兵像是得到了無聲的指令,嘩啦一聲,動作整齊劃一地將肩上背著的後膛步槍端平,黑洞洞的槍口,冷酷地指向了牌坊下那群手無寸鐵的讀書人。

冰冷的金屬在陰沉的天空下泛著幽光,死亡的威脅瞬間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空氣凝固了。

陳硯齋老秀才的身體猛地一晃,仿佛被那冰冷的槍口和無恥的威脅抽去了所有力氣。

他布滿皺紋的臉瞬間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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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幾支指向他胸膛的異國火器,又緩緩抬起,越過冰冷的槍管,看向牌坊後巍峨的大成殿,看向那高高懸掛、象征著文明傳承的“萬世師表”巨匾。

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是一種信仰崩塌、精神支柱被強行碾碎的極致痛苦。

“文脈……教化……天理……”老人喃喃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心肺裡硬擠出來,帶著血沫。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頭頂那塊神聖的匾額,仿佛要用儘最後的力氣去觸摸那遙不可及的榮光。

杜普雷徹底失去了耐心。他那張冷硬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工程進度被打擾的純粹厭煩。

他猛地一揮手,如同揮開眼前的蚊蚋,對著翻譯厲聲命令:“動手!拆!”

“是!”翻譯尖聲應和,隨即朝著那群瑟縮的苦力咆哮,“聾了嗎?拆!給我砸!”

幾個苦力被吼得渾身一哆嗦,在槍口的威逼下,終於狠下心腸,咬著牙,將繩索套上了牌坊那雕著蟠龍的石柱,舉起沉重的撬棍,狠狠楔入石基與磚縫的連接處。

“住手——!”

陳硯齋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那聲音不似人聲,充滿了絕望的獸性。

這聲淒厲的呼喊,成了壓垮他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時間,在那一刻似乎被無限拉長、扭曲。

就在撬棍砸向石基、發出第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哐當!”——的瞬間,陳硯齋那枯瘦的身軀裡,猛然爆發出一種與其年齡和孱弱外表絕不相稱的、火山噴發般的力量!

他不再呼喊,不再爭辯,那雙渾濁的老眼裡,隻剩下一種決絕的、近乎燃燒的瘋狂光芒!

他像一顆被點燃的流星,又像一道撲向烈焰的飛蛾,用儘畢生的力氣和全部的憤怒,朝著牌坊那根最粗壯、刻著“萬仞宮牆”字樣的蟠龍石柱,一頭狠狠撞去!

“砰——!”

一聲沉悶得令人靈魂震顫的撞擊聲,重重地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上,也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聲音是如此實在,如此恐怖,仿佛不是撞在石頭上,而是撞在了一麵巨大的皮鼓上,震得空氣都嗡嗡作響。

時間仿佛凝固了。撬棍懸在半空,士兵的槍口僵直著,杜普雷臉上那抹慣常的傲慢也瞬間凍結,化作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

陳硯齋的身體,像一截失去支撐的朽木,軟軟地、無聲地沿著冰冷的石柱滑落。

他額角撞開一個觸目驚心的豁口,鮮紅粘稠的血,如同決堤的赤色溪流,洶湧而出,瞬間染紅了他花白的鬢發,浸透了他洗得發白的青色衣領。

那刺目的猩紅,更是以驚人的速度,順著石柱上蟠龍猙獰的鱗爪,向上蔓延、流淌,滴滴答答,濺落在石柱根部散落的琉璃瓦碎片上,也濺落在牌坊基座旁濕潤的泥土裡。

更令人魂飛魄散的是,幾滴滾燙的鮮血,竟被撞擊的力道高高甩起,如同帶著詛咒的赤色雨點,“啪嗒”一聲,不偏不倚,正正地濺落在頭頂那塊高懸的“萬世師表”金漆匾額之上!

那一點猩紅,在肅穆的金光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妖異,像一隻泣血的眼睛,冷冷地俯瞰著下方發生的一切。

死寂!

廣場內外,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隻有血滴落地的聲音,“嗒…嗒…嗒…”,清晰得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短暫的死寂之後,文廟內外,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炸開!

“陳老先生——!”牌坊下,一個年輕的士子最先反應過來,發出淒厲到變調的悲鳴,連滾帶爬地撲向倒在血泊中的老人。

其他士子也如夢初醒,悲憤的怒吼和慟哭聲瞬間爆發,如同決堤的洪水,淹沒了整個庭院:

“殺人啦!法國佬殺人啦!”

“畜生!禽獸不如!”

“血濺聖匾!天理何在啊——!”

這悲憤的狂瀾瞬間衝垮了宮門。廣場上那如墨塊般沉默凝固的人群,被這血濺聖地的慘景徹底點燃!

驚愕、恐懼,瞬間被滔天的憤怒所取代!無數雙眼睛變得赤紅,無數個聲音彙聚成震耳欲聾的咆哮:

“狗日的紅毛鬼!償命!”

“跟他們拚了!”

“衝進去!救先生!護文廟!”

人群像狂暴的怒潮,瞬間衝開了清兵那本就鬆散的警戒線。

憤怒的百姓如同掙脫了堤壩的洪流,裹挾著驚惶失措的清兵,洶湧地衝進了文廟的宮門!賣菜的漢子扔掉了扁擔,茶館的夥計拋下了茶壺,婦人抱著孩子也衝在了前麵,他們操起手邊能抓到的一切——石塊、扁擔、斷裂的桌腿,甚至隻是赤手空拳,帶著毀天滅地的怒火,撲向那些驚呆了的法國人和他們的走狗翻譯!

“攔住他們!開槍!快開槍!”翻譯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聲都變了調,連滾帶爬地躲到杜普雷身後。

那幾個持槍的法國士兵也慌了神,看著四麵八方湧來的、如同瘋虎般赤紅著眼睛的百姓,那冰冷的紀律瞬間被本能的恐懼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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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幾聲刺耳的槍響在混亂中驟然爆開!

衝在最前麵的一個漢子,肩膀猛地爆開一團血霧,慘叫一聲栽倒在地。

但這血腥的鎮壓,非但沒有止住怒潮,反而如同火上澆油!

“紅毛鬼開槍殺人啦——!”

“為陳先生報仇!為鄉親報仇!”

“殺光這些畜生!”

更大的怒吼聲浪排山倒海般壓來!倒下的傷者被後麵的人流瞬間淹沒。

無數雙手伸向了那幾個開槍的士兵。有人死死抱住了士兵持槍的手臂,有人用扁擔狠狠砸向他們的後背,有人則直接撲上去,用牙齒撕咬!

士兵們驚恐地發現,他們引以為傲的後膛快槍,在這人貼人、人擠人、徹底陷入癲狂的人海漩渦中,竟成了笨拙的燒火棍!他們被無數憤怒的軀體死死纏住、擠壓、推搡,連重新裝填子彈的空隙都沒有。

一個士兵的槍被硬生生奪走,另一個士兵被幾個壯漢按倒在地,拳頭和鞋底如同雨點般落下。

杜普雷被洶湧的人流推搡著,他那身考究的呢絨外套被撕開了口子,臉上也挨了不知從哪裡飛來的泥塊,狼狽不堪,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傲慢與鎮定,隻剩下滿臉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他帶來的勘測儀器被憤怒的民眾掀翻在地,昂貴的玻璃鏡頭在無數雙腳的踐踏下碎裂成齏粉。

整個文廟,徹底變成了憤怒的火山口。悲鳴、怒吼、慘嚎、槍聲、打砸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直衝雲霄,將蒙自城上空那沉甸甸的鉛雲都似乎要撕裂開來!

這場風暴的中心——那根染血的蟠龍石柱下,陳硯齋被幾個士子小心地抬到了一旁。

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如遊絲,額頭的傷口仍在汩汩冒著血泡,將身下的青石板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紅。

年輕的士子們圍著他,有的撕下自己的衣襟徒勞地試圖止血,有的則跪在一旁,看著那濺在“萬世師表”匾額上、正緩緩向下流淌的鮮血,淚流滿麵,捶胸頓足,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陳公……陳公啊……”一個士子撫摸著老人冰涼的手,聲音哽咽破碎,“學生無能,護不住聖廟,護不住您啊……”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灰色短褂、眼神精乾的漢子,如同泥鰍般靈活地穿過混亂的人群,擠到了這群悲憤欲絕的士子身邊。

他迅速蹲下,飛快地掃了一眼氣息奄奄的陳硯齋,壓低聲音,對著其中一位看起來是領頭的中年士子急促地說道:“張先生!巡撫大人已知悉此地之事!大人有口諭:‘適可而止,民心不可侮!’切記!切記!保重有用之身!”說完,不等對方反應,便迅速起身,再次消失在憤怒喧囂的人潮之中。

那張姓中年士子渾身一震,猛地抬頭,望向總督衙門的方向,眼中悲憤的淚水瞬間被一種複雜的光芒所取代——有震驚,有領悟,更有一種沉重的、豁出一切的決絕。

“諸位同窗!”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因激動和悲憤而嘶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陳公以血醒世!聖匾蒙塵!此乃我輩讀書人奇恥大辱!罷市!守廟!不討回公道,不保全文廟一磚一瓦,我等便跪死在這聖賢階前!讓這蒙自城,讓這天地神明,都看著!”

“罷市!守廟!”

“跪死階前,以謝先師!”

悲壯的呼號在血與火的混亂中響起,迅速點燃了所有讀書人的心火。

他們不再徒勞地去衝擊那些被圍困的法兵,而是相互攙扶著,整理著被撕破的衣冠,臉上帶著淚痕和血汙,眼神卻異常堅定。

他們一步步退回到大成殿前那高高的月台之下,麵朝著殿內莊嚴的孔子聖像,也麵朝著殿外那混亂的戰場,一個接一個,沉默而莊重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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