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漿、抄紙、晾曬,每一步都配著簡筆小圖,旁邊還細細標著林溪當年犯的錯:“竹料要選三年生老竹,嫩竹做的紙易破”“搗纖維時力道要勻,太用力紙會脆如薄冰”“抄紙時竹簾要平,偏一寸紙就歪一分”。
“我們動手做吧!”阿竹挽起袖子,指尖蹭到竹筐邊緣的竹刺,她卻渾然不覺,跟著小宇快步走到石臼旁。竹筐裡的竹料果然帶著新鮮潮氣,竹節處泛著青潤光澤,湊近聞還能嗅到淡淡的竹腥氣——那是剛伐下的竹子獨有的味道。小宇按著步驟先把竹料劈成細條,竹刀落下時“篤篤”響,竹纖維順著刀刃裂開,露出裡麵雪白色的肌理。阿竹蹲在一旁伸手要接竹刀,手指剛碰到刀柄,就被小宇攔住:“我來劈竹,你幫我遞料,等抄紙時再教你,彆急。”
石臼沉得很,小宇雙手握著木杵往下搗,木杵與石臼碰撞發出“咚咚”聲,震得地麵都微微發麻。沒搗幾下,他額頭就滲滿汗珠,順著鬢角往下滑,滴在石臼裡的竹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手臂酸了,他就換隻手繼續,倒真應了守藝老人“心誠則活細”的話。阿竹蹲在旁邊,時不時往石臼裡添水,見他汗流下來,就用帕子輕輕擦去,帕子是林念縫的,邊角繡著片小竹葉,擦過小宇額頭時,竹葉圖案正好貼在他眉骨上,像枚小小的印章。兩人配合得竟像做了多年的老搭檔,連添水的時機、搗杵的節奏,都漸漸湊成了默契。
搗了半個時辰,竹纖維終於搗成蓬鬆的絮狀,像一堆曬乾的棉花。小宇把纖維倒進大竹盆,加了點草木灰水——那是守藝老人之前教他配的紙藥,能讓紙漿更均勻。他握著竹棍順時針攪動,乳白色的紙漿在盆裡轉著圈,竹纖維慢慢散開,最終變成一碗勻淨的“白粥”。“可以抄紙了。”小宇擦了擦汗,拿起竹簾遞給阿竹。
竹簾是細竹絲編的,網格細密,邊緣用竹片固定,握在手裡輕飄飄的。“抄紙要輕,”小宇站在阿竹身後,握著她的手往下沉,“像撈水裡的月亮,慢慢放進盆裡,再穩穩提起來,一晃紙就破了。”阿竹學著他的樣子把竹簾沉進盆裡,可手卻忍不住發顫,竹簾剛提起來,紙漿就往一側歪了塊,像缺了角的雲。“沒事,”小宇笑著指了指字條上林溪的“糗事”,“林溪奶奶第一次做的紙,比你這還歪呢,邊兒都卷成筒了,再來一次。”
第二次,阿竹的手還是抖;第三次,紙漿沾少了,薄得透光;第四次,竹簾提快了,紙邊裂了道縫。直到第五次,她深吸一口氣,盯著竹簾的邊角慢慢沉盆,提起來時屏住呼吸,終於抄出一張完整的竹紙——雖然邊緣還有點毛糙,可總算沒破。她把竹簾架在竹架上,盯著濕噠噠的紙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等它乾了,咱們就寫故事!”小宇點點頭,繼續低頭抄紙,陽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灑在他側臉上,睫毛投下的陰影輕輕晃,竟有幾分守藝老人當年的模樣。
夕陽西下時,竹架上已晾了十幾張竹紙。有的半乾半濕,泛著淺青色;有的快乾透了,米黃色的紙麵上能看到細細的竹纖維紋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阿竹選了張最平整的,等它徹底乾透,從背包裡掏出林念給的毛筆——筆杆是老竹做的,“竹語”二字被摩挲得發亮,筆尖還沾著點上次寫日記的墨。她趴在竹桌上,一筆一劃地寫,小臉紅撲撲的,寫“紙”字時還頓了頓,大概是忘了筆畫,想了想才繼續往下寫:“今天和小宇哥哥在竹紙坊做竹紙,守藝爺爺留了字條教我們步驟。我第一次做紙破了五次,小宇哥哥說慢慢來,就像林溪奶奶學竹編那樣。這張紙乾了,我把它貼在竹架上,讓後來的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做過紙,寫過故事。我們還要做很多紙,寫很多故事,不讓它們被忘記。”
小宇也寫了一張,字跡比阿竹工整些,筆鋒裡帶著點他這個年紀少有的認真:“竹紙坊的紙能存不褪色的故事。我們要把燈塔的光、老槐樹的約定、竹橋的哨聲、竹藝坊的竹編,都寫在竹紙上。後來的織網人會知道,他們不孤單,有很多人守過這些地方,記著這些約定。林溪奶奶的日記、守藝爺爺的字條,還有我們的字,都會留在竹紙上,等著風把它們吹給下一個人。”
兩人踩著凳子,把寫好的竹紙貼在竹架中間的位置——那裡正好對著窗戶,能曬到太陽,也能吹到風。剛貼好,架上的舊竹紙突然都亮了起來,淡淡的光從紙頁裡滲出來,像晨霧裡的螢火,和新紙的光連在一起,串成一串發光的燈籠。阿竹頸間的竹形吊墜也閃起綠光,落在竹紙上,把字跡映得愈發清晰,仿佛有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說“你們的故事,我記下了”。
“該回去了,”小宇拉起阿竹的手,她的手心還沾著點紙漿的潮氣,“明天得早點來翻紙,不然會粘在竹簾上,紙就廢了。”阿竹點點頭,回頭望了眼竹紙坊,竹架上的竹紙在夕陽下泛著暖光,像無數個小太陽,把屋裡照得亮堂堂的。石臼旁的竹筐空了,竹簾上還沾著點未乾的紙漿,硯台裡的墨汁結了層薄皮,一切都像在說“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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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竹林時暮色已濃,竹香裹著晚風撲麵而來,深吸一口都覺得肺裡沁涼。腳下的竹葉更厚了,踩上去“沙沙”響,偶爾有熟透的竹實從枝頭落下,“嗒”地砸在竹葉上,驚起幾隻躲在葉下的蟋蟀,“瞿瞿”叫著鑽進深處。阿竹忽然停下腳步,仰著頭問:“小宇哥哥,我們以後是不是要把竹語鎮的地方都走遍呀?比如燈塔,還有老槐樹?”小宇想了想,伸手幫她拂掉頭發上的竹葉,笑著說:“可能吧,林溪奶奶走過的路,守藝爺爺、守橋人爺爺他們走過的路,我們都要走一遍。把他們的故事記下來,再傳給下一個像我們一樣的孩子,這樣織網人的牽連就不會斷了。”
阿竹似懂非懂地點頭,小手攥得更緊了,連指節都泛了白。月光透過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兩株正在生長的竹子,竹節分明,在時光裡慢慢往前走。走到竹林口時,阿竹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著竹林喊:“竹紙坊,明天我們還來!”風聲把她的聲音送進深處,竹葉“簌簌”響,像是在回應。
到了鎮口,遠遠就看見林念站在紀念館門口等他們,手裡提著兩個熱乎的竹葉包——竹葉是剛摘的,還帶著水珠,裡麵裹著剛蒸好的糯米,糯米裡摻了點豆沙,甜香混著竹香飄得老遠。“做紙累壞了吧?快吃點墊墊。”林念把竹葉包遞過去,指尖碰了碰阿竹的手背,見她手涼,又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我去竹藝坊看過,院子掃得乾乾淨淨,竹篾碼得整整齊齊,守藝老人要是知道,肯定高興。”
阿竹咬了一大口竹葉包,甜絲絲的糯米混著豆沙的香,再裹上竹葉的清潤,在嘴裡散開,做紙時的累頓時煙消雲散。她吃得急,米粒沾在嘴角,林念伸手幫她擦掉,笑著說“慢點吃,還有呢”。小宇也吃著,抬頭望向竹藝坊的方向,那裡亮著一盞竹燈——是他們臨走時點的,燈罩是竹絲編的,暖黃的光透過網格灑出來,正和紀念館的燈遙遙相望,像兩顆心在打招呼。
回到紀念館時,夜已經深了。阿竹趴在靠窗的桌上,把做竹紙的事寫進小本子,本子是林溪當年用過的,紙頁已經泛黃,她寫得很認真,連“石臼很重”“小宇哥哥流汗了”這樣的小事都記了下來。小宇在旁邊整理竹藝坊的工具,把今天帶回來的竹刀、竹刨一一擺開,用細砂紙打磨刀刃,磨完後還在刀把上纏了圈竹絲,這樣握起來更舒服。林念坐在窗邊的竹椅上,翻著林溪的日記,日記裡夾著片乾竹葉,和工具箱裡的那片很像。她偶爾抬頭看看兩個孩子,眼裡滿是溫柔,指尖輕輕拂過日記上的字,像是在和林溪說話。
窗外的竹苗又長高了些,新抽的竹葉在風裡輕輕晃,影子落在阿竹的本子上,像在幫她描字。竹藝坊的燈、竹紙坊的竹紙、竹橋的哨聲、老槐樹的影子,還有紀念館的日記,都在時光裡靜靜待著,像一個個未拆的約定,等著被記得,等著被傳遞。阿竹寫累了,趴在桌上打了個哈欠,小宇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林念起身端來兩杯溫水,輕輕放在桌上,生怕吵醒她。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透,阿竹就醒了,一骨碌爬起來,拉著小宇往竹紙坊跑。林念在後麵喊“記得吃早飯”,兩人已經跑遠了,隻留下一串“知道啦”的回聲。晨霧比昨天還濃,走在竹林裡,能見度不足三尺,竹香更濃了,混著露水的濕氣,吸一口都覺得嗓子舒服。他們走得急,偶爾撞到竹子,“咚”的一聲,引得竹枝上的露水“嘩啦啦”往下掉,澆得兩人頭發都濕了,卻笑得更歡。
到了竹紙坊,阿竹第一時間跑去看竹紙——大部分已經乾透了,摸起來糙糙的,卻很有韌性,像老竹的皮。小宇拿起竹簾,小心地把濕紙揭下來,阿竹在旁邊幫忙遞竹架,兩人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麼寶貝。揭到最後一張時,阿竹不小心碰了下竹簾,紙邊裂了道小縫,她頓時紅了眼眶:“都怪我,把紙弄壞了。”小宇連忙安慰:“沒事,這張我們自己留著,寫個‘破紙故事’,也很特彆呀。”
揭完紙,兩人開始按字條上的步驟做第二批竹紙。這次阿竹熟練多了,幫著小宇劈竹時,再也沒差點劈到手指;遞竹條時,還能準確地遞到小宇手裡。搗纖維時,小宇讓阿竹試了試,她握著木杵往下搗,力氣小,搗得慢,可每一下都很認真,額頭上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心誠了,活就好做了。”小宇想起守藝老人的話,對著阿竹笑了笑。
調紙漿時,阿竹突發奇想,往盆裡加了點竹汁——竹汁是她早上在竹林裡接的,透明的汁液帶著點甜味。“這樣紙會不會變成綠色?”她睜著大眼睛問。小宇也不知道,隻說“試試就知道了”。抄紙時,阿竹親手抄了張加了竹汁的紙,放在竹架最顯眼的位置,盼著它快點乾。
中午,兩人坐在竹紙坊門口吃乾糧,乾糧是林念做的竹葉餅,裡麵夾著鹹菜。剛吃了兩口,就聽見竹林裡傳來“沙沙”聲,像是有人在走路。小宇立刻站起來,握緊了手裡的竹刀——竹語鎮的人很少來這片竹林,誰會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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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背著竹簍的老人從竹林裡走出來,頭發花白,臉上滿是皺紋,手裡拿著把竹製的鐮刀,竹簍裡裝著些草藥。“你們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在這裡?”老人的聲音很沙啞,像被竹屑磨過。
“爺爺好,我們是竹藝坊的,來這裡做竹紙。”小宇放下竹刀,禮貌地回答,“您是?”
老人看了看竹紙坊的木牌,又看了看架上的竹紙,眼睛突然亮了:“你們認識林溪?這竹紙坊是她當年開的,我是她的老朋友,叫竹翁,住在竹林深處。好多年沒人來這裡做紙了,你們能來,真好。”
阿竹連忙跑過去,拉著老人的手問:“爺爺,您認識林溪奶奶?您能給我們講講她的故事嗎?”
竹翁笑了,坐在門口的石凳上,打開了話匣子:“當年林溪這丫頭,天天來竹林裡砍竹做紙,一開始總做不好,紙要麼破要麼脆,可她從不氣餒,天天來搗竹纖維,胳膊酸了就揉一揉,繼續做。有一次,她做的紙被雨淋了,哭得稀裡嘩啦,我勸她彆做了,她卻說‘竹紙能寫不會褪色的故事,我得做好它’。後來呀,她做的紙越來越好,還教村裡的人做,可惜後來她走了,竹紙坊就荒了……”
竹翁講了很多林溪的故事,比如林溪曾用竹紙做過風箏,讓風箏帶著寫滿故事的紙飛遍竹語鎮;比如林溪曾在竹紙坊裡教孩子寫字,用的就是自己做的竹紙。阿竹和小宇聽得入了迷,時不時追問“後來呢”“還有嗎”,竹翁也不煩,耐心地一一回答。
臨走時,竹翁從竹簍裡拿出一包草藥,遞給小宇:“這是竹節草,搗成汁塗在手上,能防竹刺,你們做竹活時用得上。以後常來,我給你們講更多林溪的故事。”
兩人謝過竹翁,看著他走進竹林深處,直到身影消失不見。“原來林溪奶奶還有這麼多故事。”阿竹說,“我們要把這些故事都寫在竹紙上。”小宇點點頭,心裡突然有了個想法:他們不僅要寫自己的故事,還要把聽到的、看到的,所有和竹語鎮有關的故事都寫下來,讓竹紙坊變成“故事坊”。
下午,加了竹汁的竹紙乾了,果然變成了淡淡的綠色,像春天的竹葉,好看極了。阿竹高興得跳起來,連忙寫了張字條貼在上麵:“這是加了竹汁的竹紙,是我和小宇哥哥一起做的,竹翁爺爺給我們講了林溪奶奶的故事,真好聽。”
接下來的幾天,阿竹和小宇每天都來竹紙坊做竹紙,竹翁也常來,給他們帶些草藥、野果,講更多林溪的故事。他們做的竹紙越來越多,竹架上貼滿了寫著故事的紙,有林溪的,有守藝老人的,有竹翁的,還有他們自己的。
這天,林念也來竹紙坊了,她看著架上的竹紙,笑著說:“真好,林溪要是知道,肯定很開心。我帶來了個好消息,鎮上要辦‘竹文化節’,讓我們竹藝坊出個節目,你們想不想把做竹紙的過程展示出來?”
阿竹和小宇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想!”
從那天起,兩人更忙了,白天在竹紙坊做竹紙,晚上在竹藝坊排練——他們要把做竹紙的步驟編成一個小節目,展示給鎮上的人看。林念幫他們做了表演服,衣服是竹纖維織的,淺青色的布料上繡著竹葉圖案,穿在身上很舒服。
竹文化節那天,鎮上人山人海,搭起了竹製的舞台。阿竹和小宇穿著表演服,站在舞台上,手裡拿著竹刀、竹簾,一步步展示采竹、搗纖維、調紙漿、抄紙、晾曬的過程。台下的人看得入了迷,尤其是孩子們,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奇地問“這是在做什麼呀”“紙是這樣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