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是踩著臘梅的香來的。一夜之間,老槐樹的枝椏就裹上了層白絨,像給光禿禿的枝乾裹了件素淨的棉袍。院裡的竹篩早就支在了廊下,篩子裡攤著秋末收的乾槐花,經了冬陽曬著,泛出淺淡的米黃色,風一吹,就飄來縷清苦又清甜的香。
小侄子裹著件棗紅色的厚棉襖,棉鞋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響,蹲在竹篩旁,小手指頭捏著片乾槐花,數得格外認真:“一、二、三……姑姑,這朵槐花有六片瓣呢!比上次張奶奶給的糖糕花瓣還多!”話音剛落,他忽然直起身子,小胳膊指向巷口,棉帽上的絨球跟著晃:“姑姑你看!是郵遞員叔叔!他踩著雪來啦!”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巷口的老石橋上,郵差穿著藏青色的製服,腳上套著防滑的草繩,手裡捧著個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走。積雪沾了他的褲腳,凍成了層白霜,可他懷裡的信封卻護得嚴實,像是怕沾了半點雪星子。
“老槐樹下的信!”郵差走到院門口,跺了跺腳上的雪,笑著把信封遞過來,“封麵畫了隻小木雁,猜著是你們家的,特意繞過來送。”我接過來一摸,信封邊角還帶著點雪後的涼,封麵“老槐樹下親啟”幾個字寫得娟秀,右下角那隻小木雁畫得格外傳神,翅膀上還勾了道淺黃的紋——竟是鎮上文化館的筆跡。
母親聽見動靜,從屋裡端著銅盆出來,盆裡是剛化好的溫水,招呼郵差:“快進來烤烤火,喝碗熱糖水再走!”郵差擺了擺手,又跺了跺雪:“不了不了,還有好幾封信要送,你們快拆信看看,許是好事呢!”說著便轉身往巷外走,草繩踩在雪地上的聲響,漸漸融進了巷尾的寂靜裡。
小侄子早就等不及了,踮著腳要搶信封:“姑姑快拆!快拆!是不是跟我們的畫有關?”我拆開牛皮紙封口,裡麵先掉出張照片,照片上是鎮上文化館的展廳,孩子們的“等雁圖”掛在最顯眼的雪白展牆上,畫下麵圍了好些人,有戴老花鏡的老人,有舉著手機拍照的年輕人,還有湊在畫前嘰嘰喳喳的孩子。照片邊角印著行墨色小字:“特邀‘四季圖’作者及‘等雁圖’小創作者,於來年春日槐花開時,赴館舉辦‘老槐樹的約定’主題畫展。”
“是邀請函!”我把裡麵的粉色邀請函抽出來,上麵印著燙金的花紋,寫著畫展的時間、地點,末尾還蓋了文化館的紅印章,“開春真的要辦畫展啦!”
母親湊過來看,手裡的銅盆都忘了放,指腹摸著邀請函上的字,笑出了滿臉皺紋:“可不是好事嘛!快把你爸叫回來,再去巷口跟張叔說一聲!今天煮甜酒湯圓,蒸兩籠槐花糕,再把去年曬的柿餅拿出來,咱們提前給這喜事暖個場!”
小侄子早提著棉襖下擺跑了出去,嘴裡喊著“辦畫展啦!我們的畫要去鎮上展覽啦!”,棉鞋踩在雪地上的聲響,混著他的笑聲,飄得滿巷都是。父親從田裡回來時,棉帽上還沾著雪,聽了消息,當即就去院裡翻出那把舊掃帚,把老槐樹下的雪掃出片乾淨的空地:“開春辦畫展,得把院裡的小木雁好好擦擦,到時候帶去展廳,讓大夥兒也看看咱們的約定!”
隔天清晨,院門口的舊木門“吱呀”一聲響,城裡親家竟提著個沉甸甸的木盒來了。她裹著件米白色的羽絨服,圍巾上還沾著路上的雪,一進門就笑著把木盒遞過來:“聽說要辦畫展,我連夜收拾了些東西,趕早班車過來的。”
打開木盒,裡麵鋪著淺灰色的絨布,放著套嶄新的繪畫工具——幾支不同型號的毛筆,一疊半生熟的宣紙,還有盒磨得細膩的礦物顏料,紅的像院裡的石榴花,黃的像槐葉的秋光。最底下是本厚厚的速寫本,封麵上用燙金字體寫著“老槐樹下的四季故事”,邊角還綴著個小小的木雁掛飾。
“我這陣子翻了家裡的老相冊,”她翻開速寫本,紙頁間夾著幾張泛黃的老照片,速寫本上畫滿了草稿,線條細膩又溫暖,“你看這張,是春天摘槐花的場景,嬸子踮著腳夠枝頭,袖子卷到胳膊肘,張叔舉著竹籃在下麵接,籃子裡已經裝了小半籃槐花,還沾著露水呢;還有這張,夏天孩子們在槐樹下寫作業,小桌子是用舊木板拚的,上麵放著母親做的綠豆湯,碗邊還爬著隻小螞蟻;最底下這張,是冬天你父親掛紅燈籠,踩著梯子,手裡舉著燈籠,母親在下麵扶著梯子,燈籠的穗子飄得老高。”
她指著草稿上的細節,眼裡閃著光:“等開春辦畫展,咱們就把這些故事都畫成完整的畫,再配上文字,讓來看展的人,不光能看到畫,還能知道每幅畫背後的事,知道這棵老槐樹藏著的暖。”
母親端來剛煮好的甜酒湯圓,盛在粗瓷碗裡,冒著暖暖的熱氣:“正好,你來了咱們就一起琢磨,把這些草稿畫得再細致些,比如摘槐花時,嬸子頭上彆著的槐花發簪,張叔竹籃上的補丁,都畫進去,才更像咱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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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畫稿與煙火中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開春。老槐樹上冒出星星點點的綠芽,像給枝椏綴上了無數顆小綠珠,院裡的積雪漸漸化了,青石板上滲出淡淡的潮氣,連風都變得溫柔起來,帶著泥土與草木的清香。
這天清晨,鎮上文化館的車停在了巷口,車身印著“老槐樹的約定”幾個大字,格外醒目。我們提前把“四季圖”仔細包好,裝進鋪了棉絮的木盒,又把院裡的五隻小木雁擦得乾乾淨淨,用紅繩係在一起,還帶上了裝著槐花乾的陶罐、去年秋天的柿子酒壇,連小侄子獲獎的“等雁圖”獎狀,也小心翼翼地卷好放進了包裡。
孩子們穿著嶄新的衣裳,小侄子穿了件藍色的外套,胸前彆著個小木雁徽章,手裡抱著自己新畫的“盼雁新篇”,畫裡老槐樹下多了群看展的人,手裡舉著畫紙,笑得格外燦爛。“咱們的畫要去鎮上展覽啦!”他湊在小木雁旁,小聲跟木雁說著話,像是在跟老朋友分享喜事。
到了文化館,展廳早已布置妥當。牆上掛著“老槐樹的約定”幾個墨色大字,字體渾厚有力,下麵擺著張老木桌,桌上鋪著藍布桌布,放著我們帶來的小木雁、槐花乾陶罐,還有一碟剛蒸好的槐花糕,香氣漫了滿廳。展廳的四麵牆上,預留出了掛畫的位置,釘著淺色的釘子,等著我們的畫掛上去。
館長親自過來幫忙,他穿著件灰色的中山裝,手裡拿著卷尺,仔細量著畫的尺寸:“這些畫啊,是咱們館今年最特彆的展覽,不是名家大作,卻是最有溫度的作品,因為每一筆都藏著日子的暖。”
畫展當天,天剛亮,展廳門口就來了不少人。有鎮上的街坊,張叔提著個布包,裡麵裝著剛釀好的槐花酒,說要給畫展添點喜;嬸子帶著自家孫女,手裡捧著束剛摘的野菊花,要插在展廳的陶罐裡;還有城裡來的遊客,背著相機,聽說有個關於老槐樹與約定的畫展,特意趕來看看;更有帶著畫板的學生,背著畫夾,想跟著城裡親家學畫生活裡的暖。
小侄子早早地站在自己的“等雁圖”前,胸前的小木雁徽章閃著光。有遊客過來問畫裡的故事,他就仰著小臉,認真地講起來:“這是我們院裡的老槐樹,秋天的時候,葉子會落得像雪一樣,枝椏上掛著小木雁,是用來等大雁回來的。去年秋天,我們在院裡擺了酒,張爺爺帶來了柿子酒,我奶奶做了蘿卜絲餅,城裡的奶奶畫了畫,大家一起等大雁,可熱鬨了!”
他指著畫裡的細節,說得頭頭是道:“你看這隻小木雁,上麵刻著‘秋歸’兩個字,是我爺爺刻的;這碗蘿卜絲餅,是我奶奶做的,外皮脆脆的,裡麵的蘿卜絲甜甜的;還有這個畫夾,是城裡奶奶的,上麵有藍布套,我畫得可像了!”遊客們聽得入了迷,紛紛拿出手機拍照,還有人問:“那大雁後來回來了嗎?”
小侄子笑著搖頭,又指著新畫的“盼雁新篇”:“去年沒等到,但是今年我們還會等,而且會有更多人知道我們的約定,說不定大雁就會回來啦!”
城裡親家則在“四季圖”前,擺了張小桌子,上麵放著顏料和宣紙,給圍過來的孩子們示範畫畫。她拿起毛筆,蘸了點淡綠色的顏料,在宣紙上輕輕一畫,就畫出了片槐樹葉的嫩芽:“畫生活裡的景,不用畫得有多像,要把心裡的暖畫進去。比如畫槐樹葉,要想著春天的陽光,想著葉子剛冒芽時的嫩,顏色就會畫得溫柔;畫老槐樹,要想著它經曆的四季,枝椏的線條就會畫得厚重。”
孩子們拿著畫筆,在宣紙上畫著自己眼裡的老槐樹,有的畫了槐樹下的秋千,有的畫了枝椏上的小木雁,還有的畫了院裡的石桌石凳,畫得稚嫩卻充滿靈氣。城裡親家蹲在旁邊,耐心地指導著,時不時幫孩子們調整線條,眼裡滿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