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北京城,夏日的陽光炙烤著東交民巷的路麵。
醇親王載灃身著素色長袍,頭戴瓜皮帽,獨自乘坐一輛低調的馬車緩緩駛向英國公使館。
這位昔日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如今不過是紫禁城裡的"亡國王爺",連隨行的仆從都精簡到了最低限度。
當載灃的馬車停在英國公使館門前時,他驚訝地發現,公使館的大門早早敞開,台階上站著一位身著筆挺西裝的秘書,正滿臉堆笑地迎候。
"醇親王殿下,朱爾典爵士正在會客室恭候多時。"秘書恭敬地鞠躬,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恭敬。
載灃微微頷首,心中卻泛起一絲疑惑。
他原本隻是例行公事地來拜訪三國公使,商討皇室采購西洋醫療器械事宜,沒想到英國人竟如此鄭重其事。
從前來訪,還需預約等待。
更令載灃意外的是,當他踏入會客室時,朱爾典公使竟親自起身相迎,那熱情的態度,仿佛接待的不是個亡國的王爺,而是位尊貴的國賓。
退位詔書宣布後,英國公使朱爾典多次以“私人拜訪”名義登門,表麵與載灃寒暄家事,實則通過載灃打探信息:
一是退位後皇帝與皇太後的生活狀態與心理動向。
二是前清宗室對袁世凱政權的真實態度。試探前清皇族的政治意願,評估其號召力。他們既不公開支持複辟,也不徹底疏遠,保持著“可進可退”的觀望姿態。
但在所有接觸均避開公開場合,各國公使們嚴格遵守“承認民國政府”的外交表態,絕不給予載灃任何官方身份的認可。
載灃為保障皇室在紫禁城的“優待條件”,會通過各國公使傳遞皇室訴求;公使則通過他了解北京宗室、旗人的輿情,作為判斷中國政局穩定性的依據。
對西方各國而言,前清皇族隻是“備用選項”。
外國公使表麵承認民國政府,私下密切關注王爺們的動向,將其視為製衡袁世凱或應對政局動蕩的潛在籌碼。
隻是這一個多月以來,各國公使加大了對前清皇族的評估,特彆是皇室通過各國銀行開設銀行賬戶起,頻繁接觸各國洋行,到如今有實際的經濟利益往來。
——在經濟,政治雙重動向下加重了關注。
特彆是注意到有部分皇族人員,能夠積蓄部分力量對民國政府造成不利,這又是一政治籌碼。
"醇親王殿下,許久未見了!歡迎您的到來!"朱爾典快步上前,伸出雙手,"今日來訪可是有什麼要事?若是需要在下幫忙儘可提出。"
載灃被動地與朱爾典握手,觸碰到對方手掌傳來的力度,不禁暗自詫異。這哪裡是對待一個失去權勢的王爺該有的態度?分明是把他當作了重要的朋友。
載灃微微頷首,心中卻不禁感歎世事變遷。曾經的英國公使,對他這個攝政王也是愛搭不理,如今卻這般熱情。
"朱爾典爵士,本王今日來多有打擾,是想與貴國商討一些采購事宜。"載灃直抒胸臆,開門見山。
朱爾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連忙說道:"殿下但說無妨,本公使定當全力配合。"
載灃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本王打算通過貴國公使館,直接向貴國生產醫藥器械和藥品的公司廠商下采購訂單。"
朱爾典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這自然是極好的。不過,殿下可知,現目前訂購渠道有兩種。"
載灃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其一,"朱爾典解釋道,"是通過公使館開出的推薦信,從代理的洋行處訂購。其二,則是直接通過公使館向國內生產廠商下訂單。"
他詳細地分析了兩種途徑的區彆:"若是通過公使館訂購,商品本身的‘離岸價’可能看似便宜,但您必須獨立承擔高昂的國際運費、保險費,以及中國複雜的海關稅費。
而洋行的報價往往是‘到岸價’,這些費用都已包含在內,雖然包含其傭金,但總成本通常更可控。"
"對於診所日常使用的標準藥品、基礎器械,比如注射器、消毒器、手術剪等。"
朱爾典強調,"通過洋行采購是毫無疑問的最佳選擇。隻有當需要采購個彆價值極高、技術極新的尖端設備,且預估關稅成本遠超其他所有費用時,才值得動用公使館關係去嘗試協商關稅減免。"
載灃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他心中明白,朱爾典這番話,看似是在為他分析利弊,實則也是在試探他的底線。
載灃很快發現,這種"特殊待遇"並非英國一家獨有。
隨後,載灃又依次拜訪了法國公使康悌和德國公使哈豪森。兩位公使的態度與朱爾典如出一轍,都是熱情洋溢,禮遇有加。
當他按照行程前往法國公使館時,康悌公使同樣派秘書列隊相迎。會客室裡,早已備好了上等的法國紅酒和精致的點心。
"殿下,我國賽諾菲公司的疫苗可是世界領先!"康悌熱情地介紹著,眼神中閃爍著商人般的精明,"特彆是我們的天花疫苗,在各國都廣受好評。"法國公使康悌熱情推銷著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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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灃接過酒杯,輕抿一口,心中暗忖:這些公使怎麼都像事先約好了一般?他刻意推遲了對德國公使館的拜訪時間,卻沒想到哈豪森公使竟主動派人傳話,邀請他提前到訪。
德國公使館的氛圍更為嚴謹。
哈豪森公使身著筆挺的軍裝,說話簡潔有力:"殿下,我國拜耳公司的藥品和西門子公司的醫療設備都是頂尖水平。"他指著牆上俾斯麥的畫像,"我們德國人最講求實際。"
三位公使都對載灃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他們不僅讓秘書熱情接待,更親自出麵與載灃會談。
在接待過程中,當載灃透露此次拜訪的意願時,三位公使都詳細介紹了本國醫療器械的優勢,言語間透露出對這筆訂單的強烈期待。
"殿下,"朱爾典公使推心置腹地說,"英國的醫療設備雖然價格稍高,但質量絕對可靠。我們可以通過公使館的關係,為殿下爭取到最優惠的條件。"
康悌公使則強調:"法國的疫苗技術和藥品世界領先,特彆是我們的天花疫苗,已經拯救了無數生命。"
同樣提到了兩種采購途徑的區彆,並建議載灃根據實際需求選擇最合適的方案。
哈豪森則重點推薦了德國拜耳公司的藥品和西門子公司的醫療設備,強調德國產品的質量和可靠性。
特彆是西門子的x光機,是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
他與朱爾典和康悌的說法大同小異。
都在極力向載灃拉攏訂單,推銷產品。
在與三位公使的會談中,載灃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知道,這些公使之所以對他如此熱情,無非是看中了大清皇室潛在的巨額訂單。
從此前南下上海考察,到如今接觸各國洋行,透露出皇室參與實業需要訂購大量工業機器訂單,不單單隻是醫療器械藥品的單筆訂單。
而他,也必須在這場訂單博弈中,為皇室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載灃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卻在快速盤算。他注意到,三位公使都極力推薦通過洋行采購常規用品,而對尖端設備的采購則建議動用公使館關係。這其中的門道,他豈能不懂?
載灃深知,自己雖已不再是那個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但在這三國公使眼中,他依然是奇貨可居的"政治籌碼"。
"爵士,"載灃微微一笑,"本王明白貴國的誠意。不過,采購事宜還需從長計議。"
載灃還是禮貌地回應著各國公使的熱情招待。
他們知道,爭取這位"亡國王爺"的采購訂單,不僅意味著巨額的經濟利益,更代表著在民國政府中爭取話語權的機會。
無論載灃做出怎樣的決定,英、法、德三國公使都熱情的提供了加蓋本國印鑒的推薦信。
東交民巷的暮色漸濃,醇親王載灃的馬車緩緩駛離德國公使館。
他坐在車中,麵色沉靜,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份被三位公使反複強調的采購清單——上麵密密麻麻列著從x光機到手術剪刀的數十項需求,墨跡未乾的批注間,還夾雜著各國公使用筆添上的"友情提示"。
"王爺,回府麼?"車夫低聲問道。
載灃"嗯"了一聲,卻遲遲未揮手示意啟程。他凝視著窗外逐漸亮起的路燈,腦海中回放著今日分彆與朱爾典、康悌、哈豪森三位公使的會談細節,像一位棋手在複盤整盤對局。
"如今清皇室退位了,政治上沒有勢力,本就勢力單薄......"載灃在心中默念。
他想起那些守衛紫禁城的軍警投來的複雜目光——對昔日的王爺毫無敬畏。
曾經呼風喚雨的醇親王府,如今不過是寄居在皇城根下的一處宅院,連門前的石獅子都顯得黯淡無光。
載灃清楚地知道,大清的覆滅不僅是政權的更迭,更是皇室與列強之間傳統依附關係的斷裂。
那些曾經以禮相待的各國公使,如今看待清皇室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件尚有利用價值的古董,而非從前"合法統治的象征"。
"為求自保,必須加大與各國之間的聯係......"載灃的指尖輕輕揉捏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