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拿著皇商名單退出書房後,便徑直向大門走去,便一路吩咐小廝去找車夫準備好馬車出門辦事。
王忠邁出宅邸大門時,清晨的陽光正好灑在朱紅門柱上。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朱漆大門上略顯斑駁的安貞居匾額以及配套楹聯,那鎏金的幾行字在晨光中泛著暗啞的光澤。
宅邸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依舊威嚴,卻少了往日的氣勢。
仿佛也在無聲地訴說著往昔的榮光。
不多時,車夫老劉駕著一輛青幔馬車出來,便停在了大門前。看見王忠趕緊放下手中的水煙袋問道。王管事,去哪兒?
王忠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站在台階上,將手中的皇商名單又展開來細細看了一遍。
那些曾經熟悉的商號名稱,如今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他深吸一口氣,對車夫道:先去估衣街。
注估衣街是天津最為繁華和著名的商業街之一,有“天津商業第一街”之稱。
王忠直接上了馬車坐進車廂。
老劉知道王忠要辦正事,二話不說就揮鞭驅馬。馬車在天津的街道上緩緩前行。王忠坐在車裡,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份燙金封麵的名單。
王忠翻開那份皇商名單,這才仔細捋了一遍名單上的商號,密密麻麻,曾經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份權勢與財富。
那些打著奉旨經商旗號的皇商們,不僅壟斷了鹽鐵絲綢等重要物資的貿易,更借著皇室的名義,在各地開設商號,積累下了富可敵國的財富。
福瑞祥、恒昌號、元隆號......王忠輕聲念著這些熟悉的名字,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早年間這些商號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盛況。可如今,這些名字卻大多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
馬車繼續在天津的街道上穿行。王忠看著名單上那些曾經輝煌一時的商號名字,心中不禁感歎。
這些商號,曾經是皇室的重要支柱,如今卻大多已經沒落。更讓他擔憂的是,現存的這些商號,還是否願意賣皇室麵子?
隨著馬車的顛簸,王忠的思緒越飄越遠。半年來,他親眼見證了太多世態炎涼。那些曾經趨之若鶩地巴結皇室的商人官吏們,如今見了王府的儀仗都避之不及。
就在這幾個月,他親身體驗過曾經的前清官員在街上遇見自己時,竟然低頭裝作沒看見,匆匆繞道而行。
就剩這麼幾家了啊......王忠收回思緒,重新聚焦在名單上。
王忠仔細捋了一遍,在天津尚存且設有商號的皇商,不過五六家而已。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這幾個名字:福瑞祥同裕和泰和昌聚源錢莊,還有那個經營不善的康正泰。
王忠著名單上的商號名字想著,按照這名單上在天津設有商號的皇商,一家一家拜訪。先去福瑞祥,然後是......
先去福瑞祥,這也是天津現存最大的皇商商號。
福瑞祥......王忠輕聲念著,想起這家曾經以京津為首通運南北,赫赫有名的商號。
如今,它雖還在天津設有總號,但早已今非昔比,曾經商業有多麼繁榮興盛,如今就有多麼落魄。
宣統三年王府去訂製一批貢緞時,掌櫃的竟敢當麵抱怨絲料漲價,各種搪塞說辭成交的貨物成色,這要是放在一年前,簡直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王忠看著名單上密集的商號,其中不乏在大清朝疆域上盛極一時的商號,如今都已是煙消雲散,更有甚者都已家破人亡。
天德隆......他輕聲念出一個商號名字,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這個曾經專為皇室采辦京綢蘇繡的百年老號,如今在名單上赫然標注著二字。
他記得去年冬天回北京醇親王府送節禮時,路過前門大街,那棟曾經富麗堂皇的三層商廈已經人去樓空,隻剩下門口的銅獅子還保持著昂首的姿態,卻早已鏽跡斑斑。
泰裕號......王忠的手指微微顫抖,這個曾經壟斷北方茶葉貿易的皇商巨擘,如今在備注欄裡寫著閉門歇業不知所蹤。
他想起三年前泰裕號的少東家恭敬等候在王府門前,哭求續年貢時那副狼狽模樣——那可是曾經比四品大員都要有深厚家底的皇商啊!
王管事快到了。車夫的聲音打斷了王忠的思緒。
王忠掀開車簾一角,看著街景。街道兩旁,洋行林立,電車軌道縱橫交錯,處處透著新時代的氣息。而那些曾經興盛一時的皇商店鋪,卻大多已經換了招牌,或是門庭冷落。
馬車穿過繁華的鬨市,車窗外的景象讓王忠的思緒愈發沉重。
曾經專屬於皇商的繁華街市,如今已被林立的現代商鋪和洋行取代。裝鋪上霓虹燈的街道,行人匆匆,卻再難覓當年那些穿著錦緞、坐著轎子的皇商身影。
廣源銀莊......倒閉。王忠的目光掃過名單上這幾個刺目的字眼,不禁長歎一聲。
這家曾經為內務府管理金銀儲備的銀號,前些年因數筆巨額虧空而轟然倒塌,東主不堪內務府追債,在城南一處破廟裡自縊身亡的消息,他還是從兄長王福的閒談中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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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去福瑞祥。王忠放下名單,對車夫興致頹然的吩咐道。
好嘞!
第一站是福瑞祥。這家曾經在京津赫赫有名以籌辦綾羅綢緞,各色花樣為主營業務的商號,如今在眾多皇商之中還算經營得當。
王忠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店鋪的招牌。招牌依舊,但已經沒有了當年那種金碧輝煌的氣派。櫥窗裡的綢緞雖然依舊光鮮,卻少了往日的奢華感。
走進店內,掌櫃的見是王忠,連忙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容,卻掩不住眼中的警惕。
王管事大駕光臨,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啊。掌櫃的弓著腰,語氣裡帶著討好,卻明顯底氣不足。
王忠沒有理會他的客套,直接開門見山:掌櫃的,煩請通報一聲,陳東家可在?
王管事裡麵請,喝口茶稍等,在下這就讓人去通報東家。
不知王管事前來,真是恕罪恕罪。福瑞祥陳東家一進入內廳就對王忠拱手作揖。不知為了何事,勞煩王管事竟親自前來。
陳東家客氣了。
王某奉了王爺之意特邀陳東家明日過府一敘,要理一理內務府與貴商號的往來賬目,商議商議善後事宜。福瑞祥涉及的產業,還請陳東家可以準備好過往與內務府的賬目了。
陳東家的臉色頓時變了變,陪笑道:王管事,這個......本商號如今在京津的買賣,都是按規矩來的,賬目向來清楚......
清楚就好。王忠冷冷地打斷他,明日辰時,還請東家按時到府一敘,到時自有決斷。
陳東家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明日一定準時赴約。
離開福瑞祥,王忠的心情更加沉重。這家曾經最負盛名的皇商,如今竟也明目張膽陽奉陰違。他掀開車簾,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接下來的幾家商號,情況大同小異。有的商號已經縮小了規模,有的甚至已經易主。曾經那些與皇室關係密切的商賈,如今大多對皇室避之不及。
去同裕和。王忠對車夫說道。
同裕和是少數幾家還在天津設有較大商號的皇商之一。當王忠走進去時,何東家一見到是他,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熱情地迎了上來。
哎呀,這不是王管事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何東家笑容有些僵硬。
王忠沒有寒暄,直接說明了來意。何東家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王管事,您也知道,如今這世道......我們小本買賣,能維持就不錯了......
王某可不管這是什麼世道。王忠客氣地說,王爺要與貴商號商議同內務府之間的商業資金往來,煩請何東家明日辰時過府相商。
離開同裕和時,王忠的心情更加沉重。
這家商號雖然還在勉強維持,但對皇室的態度已經顯而易見。他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不禁想起了半年來所見所聞。
這半年來,他見慣了世態炎涼。曾經那些趨之若鶩的商賈們,如今都恨不得與皇室撇清關係。
有的商號甚至暗中與民國官員來往,生怕被牽連。更有一些商賈,乾脆卷款跑路,留下了一堆爛攤子。
天津衛的六月,暑氣漸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