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風已止息。
那柄深深插在地縫中的劍,劍脊上的心形紋路仍在有節奏地搏動,紫金光芒仿若脈搏,時明時滅。劉鎮天屹立於劍後,左眼緊閉,鮮血自眼眶邊緣徐徐滑落,於下巴處凝結成一滴,懸而未落。此刻,他的呼吸極為輕緩,仿佛稍有不慎,便會驚動體內即將潰散的靈脈,又好似在等待某個念頭塵埃落定。
遠處,黑紅霧氣如潮水般洶湧翻滾,逐漸凝聚成那道身披戰甲的身影——額頭上生出一隻獨角,帝袍已然殘破不堪,正是他在無數次烙印中斬殺的“敵人”。然而如今,那張麵容、那身姿儀態,乃至劍勢垂地的弧度,皆熟悉得令人感到窒息。
這並非來自外部的敵人。
而是執念。
是他自己,被悔恨與記憶扭曲而生出的殘影。
霧中的身影緩緩抬起手,胸口處懸浮著的殘玉碎片,裂紋中滲出黑血,滴落地麵時發出“滋滋”的細微聲響,焦土瞬間塌陷成坑。他開口,聲音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帶著沉沉的回響:“你若斬我,便是斬己。”
劉鎮天並未有所動作。
他舌尖猛地一咬,劇痛如利刃般刺入識海,強行壓製住那股洶湧而來的記憶洪流——風雪肆虐的夜晚、宏偉的宮殿、白衣女子緩緩倒下、他背對著血泊,始終未曾回頭。那些畫麵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割著他的神魂,幾乎要將他逼至跪地。
但他絕不能如此。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雖微微顫抖,卻堅定地按在左胸心口。緊接著,猛地用力一刺。
劍尚未行動,鮮血已然流出。
精血順著指縫緩緩溢出,沿著臂膀蜿蜒而下,滴落在劍柄之上。刹那間,劍脊上的紋路爆發出耀眼光芒,紫金光柱衝天而起,徑直貫穿黑霧的核心。一道古老的陣紋在空中緩緩浮現,九道虛影環繞四周,雖如今僅剩下五道,卻依舊組成了殘缺的輪回陣,將霧中的身影牢牢鎖在中央。
“我並非是你。”
他的聲音低啞,然而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我乃劉鎮天。身為他人之夫,身為他人之父,更是人族之主。我不回頭,並非無情,而是——不敢正視。”
話語落下,劍光陡然炸裂。
金紫交織的光柱從劍脊處爆發而出,宛如天罰降臨塵世,直直刺向那殘玉碎片。這並非殺伐的力量,而是淨化之陣,以世界樹芯作為引導,以自身精血作為祭品,強行將執念與魔性剝離。
黑霧劇烈地翻滾湧動,霧中的身影仰頭發出嘶吼,那聲音不再是魔的瘋狂咆哮,而是……人的悲戚哀鳴。
殘玉碎片在光柱之中一寸寸地崩裂瓦解,紅紋如同扭曲的蛇般掙紮扭動,卻被金紫光芒層層纏繞,一點點地焚燒殆儘。地底的紅紋也隨之劇烈震顫,原本妄圖與殘玉產生共鳴從而重啟逆陣的魔脈,竟被這股正向的封印之力反向壓製,節節敗退。
焦土之上裂開一道道縫隙,一道道符紋從地縫中緩緩浮現,與劍光相互呼應,正是鎖星大陣的正印圖騰。那圖騰緩緩旋轉,將地底的魔脈層層封印,仿佛天地正在自我修複。
劉鎮天單膝跪地,左臂經脈已然寸斷,右臂的精血也幾乎耗儘,全身的靈力近乎枯竭。但他依舊緊緊撐著劍,堅決不肯倒下。
他深知,這一陣,不僅僅是為了封印魔患。
更是為了修補陣法。
修補那萬年前,因人皇未曾回頭而殘缺的鎖星大陣。
修補那因執念未斷而崩塌的天地規則。
光柱持續了三息的時間,隨後驟然收斂。
殘玉徹底化為飛灰,黑霧逐漸消散,霧中身影搖搖欲墜,如同風中殘燭。他低頭看著自己逐漸變得透明的手,嘴角竟泛起一絲極其淺淡的笑意。
“你終於……放下了。”
他輕聲說道,
“那我也,可以離去了。”
劉鎮天抬起頭,左眼緩緩睜開,金紋尚未褪去,卻已不再狂亂。他凝視著那道即將消散的身影,低聲說道:“你並非我。你是我不敢直麵的過去。但此刻——”
他抬手,劍尖指向虛空,
“我斬你,並非為了殺戮,而是為了淨化。”
話音落下,最後一道金紫劍光疾射而出,不帶絲毫殺意,卻比任何一劍都更為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