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切過主峰崖壁,一把殘劍橫臥在石台之上,劍鋒映射著天邊那一抹淡金色的光芒。昨夜滲出的紫霧已被陣法儘數吸納,地縫邊緣凝結著幾粒銀霜,仿若某種符紋冷卻之後所殘留的殘渣。李利珍蹲在石台旁邊,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劍脊,感受到的是微微的溫熱——並非金屬那種冷硬的質感,反倒像是剛剛從血肉之中抽出的骨頭。
她並未起身,隻是將左手的袖口向上一卷,露出了腕間一道細細的痕跡。這是三日前她以自身鮮血刻下的反偵紋,此刻正泛著極為淺淡的銀光,如同呼吸一般有節奏地脈動著。
“要開始了。”
聲音自洞府的深處傳來,沒有回音,卻徑直傳入人的識海之中。整座山峰仿佛微微震動了一下,世界之樹的樹芯在閉關洞中發出嗡鳴聲,綠色的光芒順著地脈迅速蔓延開來,瞬間將七處陣眼點亮。
劉鎮天並未現身。
他的聲音借助樹芯的共鳴,傳遍了整個宗門:“鴻蒙新苗選拔,即日起正式開啟。”
話音落下之時,石門並未開啟,甚至連一絲氣流都沒有被擾動。然而,所有人卻都清晰地聽見了——這並非是簡單的命令,而是一種托付。恰似一根緊繃了萬年的弦,終於鬆開了一扣,將那份沉重的責任交到了他人的肩上。
李利珍站起身來,將殘劍抱起,轉身朝著不滅燈塔走去。
她深知,這是劉鎮天在閉關之前所下達的最後一道指令。
在不滅燈塔之下,青石廣場已經清理出了一片圓形的壇地。三百七十二盞魂燈靜靜地燃燒著,火苗雖然低矮,卻穩如磐石。陣亡者的親屬們早早便聚集在了壇前,有的抱著孩子,雙手微微顫抖;有的則緊盯著燈塔,眼眶已然發紅。
李利珍踏上高台,將殘劍橫放在案上。
她沒有說話,隻是將右手按在劍柄之上,掌心的血線突然裂開,一滴鮮血滴落在陣心之中。刹那間,地底隱藏的紋路亮起,一道血色的光圈迅速擴散開來,映照出所有報名者的身影。
“凡是親族中有戰死者,可免除初試。”她開口說道,聲音雖然不高,卻成功壓製住了所有的嘈雜之聲,“資格由靈血驗脈陣進行判定,若有冒名頂替者,將被廢除靈脈並逐出宗門。”
台下頓時一陣騷動。
一名老婦奮力擠到前麵,懷裡抱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我兒子趙青羽,在東裂穀戰鬥時斷臂戰死!這孩子是他的親生血脈,求宗門開恩呐!”
李利珍的目光掃過老婦,並未有過多動作。
她隻是緩緩抬手,指向燈塔中央那盞最為暗淡的魂燈。
“驗脈陣自會給出結果。”
老婦咬了咬牙,拉著少年走進了光圈之中。
陣法隨即啟動,少年的掌心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滴入陣眼。刹那間,血光衝天而起,甚至引得燈塔深處傳來一聲輕微的顫動——那盞熄滅已久的魂燈,燈芯猛地跳動了一下,閃出了一絲微弱的光芒!
人群頓時嘩然。
李利珍的瞳孔微微一縮。她清楚地記得那盞燈,它屬於一位在地底魔脈爆裂之時獨自斷後的長老,其魂印早已消散,按照常理來說,絕不可能再有任何反應。
但她並未多言,隻是在名冊上輕輕勾下一筆。
“通過。”
少年抬起頭來,眼神清澈,毫無懼色。
老婦當即跪地叩首,淚流滿麵。
李利珍低頭看著少年,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趙承誌。”少年回答道。
她點了點頭,遞出一枚玉牌:“三日後,到後山靈眼前來報到。”
話音未落,她袖中的那道血紋又是一陣顫動——這次,並非來自地底,而是源自少年手腕的內側。一道極為纖細的紫痕,正悄然浮現,旋即又迅速隱去。
她裝作沒有看見,隻是將玉牌遞得更加穩當。
在後山靈眼附近,霧氣濃稠得如同漿糊一般。
邱淑靜站在石案之前,指尖蘸著朱砂,在陣圖上緩緩畫下一圈螺旋紋路。她畫得極為緩慢,仿佛是在回憶著什麼,又像是在仔細確認著什麼。
“這便是你所說的‘心性試煉’?”諸葛無為站在一旁,眉頭微微皺起,“在這亂世之中,修心難道比修力還要重要?”
邱淑靜並未抬頭:“你可曾見過走火入魔之人?”
諸葛無為微微一怔。
“我並非說戰力不重要。”她終於抬起頭來,“我是想說,內心慌亂之人,即便靈力再強大,也支撐不過三招。昨夜那七名重傷的弟子,他們的神識崩裂,並非是因為傷勢過重,而是因為他們的腦海之中全是‘我快死了’這幾個字。”
諸葛無為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所以你要設置‘幻心境’?”
“沒錯。”她指向陣圖的中央,“在此處,我要模擬出絕境——親人在眼前死去,敵人步步逼近,靈力枯竭殆儘。看看他們會如何抉擇。”
“抉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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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選擇逃跑,是奮起戰鬥,還是……跪地求饒。”
諸葛無為盯著那螺旋紋,忽然說道:“你所畫的這個符號,與某種古老陣法極為相似。”
邱淑靜搖了搖頭:“這並非陣法。這是我們那兒……一種生命的結構。”
諸葛無為沒有再追問,隻是默默地取出八卦盤,在陣圖的外圍布置下七道引靈紋。每一道引靈紋都指向不同的情緒:恐懼、憤怒、執念、悔恨、貪欲、虛妄、絕望。
“幻心境,七情鎖魂。”他低聲說道,“能夠突破此境者,其心誌必定堅不可摧。”
邱淑靜點了點頭,將最後一筆畫完。
就在此時,她的指尖突然停滯了一下。
朱砂在石案上暈染開一小片,其形狀竟然與世界之樹樹芯上那道鎖鏈裂痕隱隱重合。
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擦去了那片紅痕。
在主峰洞府之內,劉鎮天盤坐在蒲團之上,雙眼並未睜開,然而他的神識卻如同絲線一般,延伸至宗門的各個角落。
他“看”到李利珍在燈塔前主持初選,看到少年趙承誌掌心血光衝天,看到邱淑靜在後山繪製陣圖,看到諸葛無為布置七情鎖魂陣。
他也“感”覺到了。
樹芯新葉上的鎖鏈裂痕,正隨著每一次靈力的波動而微微發燙。那熱度的方向,與地底紫霧滲出的方向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