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子麵前賣弄,實在慚愧,慚愧......”
老鯫耶連道慚愧,卻笑得合不攏嘴,那股得意勁兒順著皺紋往眉梢爬,收都收不住。卻聽王揚續道:
“不過我也救了你的命,這就算抵消了吧?”
老鯫耶笑容頓時一滯。
“你這個局布得不錯,但從結果上來看,並不完美。畢竟死的是左右哈耶,活的是你們父子。勒羅羅勇武,又與殺手血戰一番,受了傷,這麼多人看著,他逃過一劫,沒有問題,可鯫耶也同樣幸免於難,這就有點過於‘幸運’了。當然,可想的理由很多,比如守衛拚死,殺手輕敵,或者此次刺殺的重點不在鯫耶等等,不過還是難免有人犯嘀咕。以鯫耶的智計,不會想不到這點。所以我猜,鯫耶原打算是用自己的命,來下這最後一手棋,和左右哈耶一起死在今夜。勒羅羅父死子繼,順理成章,既免去懷疑,又贏得部眾同情擁戴。這才是比較完美的收官。”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公子......那公子可知,我為什麼沒死嗎?”
老鯫耶目光灼灼地盯著王揚。
“因為要見我嘛。一要釋我心中嫌隙,二要向我坦誠此局,確保我不會把這件事怪到勒羅羅頭上。所以我才說,我救了你一命,可不是僅僅指我觀局不言,而是沒有我,鯫耶就要用自己的命,來落這最後一子了......”
老鯫耶暢快大笑,眼角的皺紋被扯得又深又密,卻偏有幾絲光彩從褶縫裡鑽出來,現出幾分少年人的昂揚:
“好好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我可以明白地告訴公子,相比於讓公子心中不存嫌隙,這個局收得完不完美,就沒那麼重要了!”
王揚故作皺眉,拖長了聲調道:
“我平白被刺殺一場,生死之間走了一遭,是又驚又懼,又疲又累——這個嫌隙,可不那麼容易去的......”
老鯫耶微笑說:“自然如此。所以我備了最夠讓公子釋嫌的厚禮,向公子謝罪。”
王揚手指向老鯫耶點了點,笑道:
“我之前說鯫耶如果死在今晚,是比較完美的收官。所謂比較,意思是已經很完美了,還不夠。其實真正完美的收官在這兒。鯫耶一箭六雕,一雕左右哈耶;二雕郭紹;三雕反漢不附而敢作亂者;四雕以此亂為借口,收緊部族掌控,事權歸一。五雕我欠勒羅羅救命之情;至於這最後一雕,便是要借謝罪之名,送我厚禮。‘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鯫耶為了送這份禮,可著實費了番心思啊!”
“哈哈哈哈哈哈!什麼叫洞若觀火,算無遺策,我今日是見識到嘍!那我現在問公子一句,公子敢不敢收我這份禮?”
老鯫耶眼露精光,笑容也被這目光添了幾分鋒芒。
王揚淡淡一笑:
“我這個人向來膽大,你就是要把整個汶陽部送給我,我都敢收。”
老鯫耶的笑容如潮水般退去,溝壑縱橫的麵容顯上出罕見的肅穆。他撐著手臂,極艱難地起身,又費了不少力氣才把枯瘦的手掌按在心口上,額汗涔涔,喘息不定,可吐出的每一字都像胸腔深處撞出來,帶著與他蒼老身形截然相反的力量:
“自今日起......汶陽部上下......願奉......公子號令!”
王揚神色平靜,無驚無詫,無喜無憂,連睫毛都不曾顫動分毫,沉思片刻後問道:
“你想要什麼?”
老鯫耶深深地望著王揚,氣息逐漸平穩下來,渾濁的老眼此刻亮得驚人:
“我什麼都不想要,我隻想要公子把我們當——自己人。”
......
星殘月隱,晨霏微茫。
王揚和陳青珊從竹屋中出來,天已蒙蒙放亮。
王揚急於回去補覺,但腳步卻邁得不快,陳青珊知道王揚在想什麼問題,便抱著匣子,安靜地跟在王揚身邊稍後的位置,同時警戒四周動靜。
自己人暫時是當不了的。
老鯫耶這話說得很好聽,什麼汶陽部自此奉公子號令,但如果真信了然後就此把自己當汶陽之主,那就真被這老狐狸忽悠瘸了。
這不是什麼仙家洞天,一違誓便天雷誅心;也不是什麼主仆血契,一念動則神魂俱焚。這隻是一句話而已,出了他口,入了我耳,空口白話,言過無痕,根本沒有足夠有效的約束力。在缺少約束力的情況下,所謂奉你號令,那就得人家心情,更得看你是什麼號令。你現在要讓他們把庫裡的金銀都拿出來,然後由自己帶回家,人家能聽?若你號令他們馬上出汶陽峽,隨你攻略州縣,襲取天下,人家能從?
所以在目前的階段,聽或不聽,從或不從,還得看雙方的盤算能不能對上卯,至於將來如何,那就取決於王揚日後的發展了。
不過老鯫耶的靠攏之意還是很明白的,如果真能經營好,這裡既可做根基,也能做退路。雖說這事兒其實很忌諱,這叫‘私通蠻部,陰懷異誌’,是死罪,不過反正都冒姓琅琊了,再加一條也不怕,隻是行事要謹慎些,一定要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