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羅羅聽昂他又提到三山之地也應了激:
“什麼最早是你們永寧部的?我們自阿都古翻過汶陽峽以來就去——”
王揚淡聲道:
“如果按照最早來算,什麼汶陽部,什麼永寧部,那都是黃帝畫野分州、大禹導山疏川留下的疆土。當顓頊帝時,北至幽陵,南至交趾,西至流沙,東至蟠木。動靜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屬。要真按這麼推,彆說三山之地,就是整片蠻區,也是我們的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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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他大怒:“我盤王——”
王揚扇骨一叩掌心,目光如洗過的寒星:
“你盤王本我高辛帝座下,因得犬戎吳將軍頭,乃嫁女相配。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諸子好入山壑,不樂平曠。帝順其意,賜以名山廣澤。說到底,這也是受我五帝恩蔭所賜之地,若叛擾不服,則王師收之,複為禹貢!如慕義歸化,則天子撫之,仍列藩臣。是收是撫,不過在我朝一念之間,你們自己亂爭什麼?”
“你!”昂他滿肚子的火氣和不服,卻如吞燒炭,不知出何言以對。
此時蕭寶月心中驀得冒出一句話:
所謂使臣,當如是。
勒羅羅心中亦有不平,不過想到父親的那些話,也就釋然許多了。更何況他知道,王揚雖然表麵上把永寧部和汶陽部的顏麵一同掃了,但其實隻是做樣子,內裡還是為汶陽部著想的。就是從他話中也能品出一些意味來,比如所謂“慕義歸化”,說的不就是汶陽部嗎?那“叛擾不服”一句震懾的是誰,不是很明白嗎?不過聽了還是免不了有些不舒服。
正當兩君長一個恨難解,一個意不平的時候,王揚眉間的凜冽忽然化作霽月清風,聲音也如月色灑落林隙,不僅先前那股迫人的威壓緊逼感淡去不少,更增添了幾分溫和笑意,甚至給人一種循循善誘的閒談意味,仿佛方才的疾言厲色隻是為了開示道理而假意如此:
“你看,如果這麼算你們肯定不舒服,所以咱們誰也彆說什麼‘最早如何如何’的話。至於從前舊怨,那不光是你們有怨,我們也有怨啊!往上數九代,你們誰家沒掠過漢地?誰家沒殺過漢民?但你看我朝什麼時候和你們翻舊賬說要報仇了?”
昂他覺得王揚強詞奪理,反駁道:
“九代那麼遠翻什麼舊賬?”
王揚一副有些驚愕又極認真的表情:
“怎麼不能翻?《春秋》大九世之仇,《公羊傳》言:‘九世猶可以複仇乎?雖百世可也’。真要都揪著舊仇不放,那天下皆做銜恨之人,乾坤儘化喋血之地。‘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咱們與其在這兒翻那些算不清的舊賬,不如說點實際的。”
昂他不為所動:“實際的?實際的就是三山之地——”
王揚一笑:
“你們要三山之地,一來是削汶陽部之勢,如果我所料不錯,這是蠶食之計,你們即便得到三山之地,也會再找機會,重新啟釁,繼續以送錦緞換武寧部出兵相脅迫,直到汶陽部勢蹙力竭,不能相抗,那時候你們倒是真不用給誰送錦緞了,直接出兵就好了。吞並汶陽部之後,下一個就是武寧部——”
勒羅羅這才恍然大悟,隻覺後頸發涼!難怪父親說昂他“麵浮誇而誌不小”,他這是要一統荊州東北蠻區啊!可他既然有此誌,為什麼舍不得送那些錦緞呢?
蕭寶月則立即想通,昂他不是舍不得錦緞,而是誌在積蓄,不願折損。勢要待羽翼豐滿,雷霆出手,一舉定乾坤!他覺得汶陽部的骨頭難啃,即便與武寧蠻出兵,也多有損耗。且武寧蠻必定不會出死力,真正衝拚的,還是永寧部,這樣反而讓武寧得了便宜,到時汶陽與永寧兩敗,武寧又得錦緞,焉知不會生出什麼心思來?
所以錦緞不用真給,隻要嚇住汶陽蠻便好。若王揚不在,說不定汶陽蠻還真不得不讓步。一旦讓他一統三蠻,那永寧郡便再也壓他不住。到時不是西進,就是南下,西進利小,速度又慢,南下可能性更大!真若南下,則臨沮、當陽,恐不複為國家所有。以此為基,動搖三郡,弄好了還真有可為。此人倒是好算計,隻是這等伎倆怎瞞得過王揚?嗬,還以為——
???
我得意什麼???
簡直莫名其妙!!!!
蕭寶月隻覺自己昏了頭,忙讓心中小人兒在王揚身上多刺了幾劍。
昂他不屑笑道:
“怪不得都說漢人狡詐,我現在算是領教了。漢使想得可真多,我可沒有你們漢人這種九曲八繞的心思,我若拿回三山之地,隻要汶陽部不挑釁,我絕對不會再動兵戈!至於武寧部更是跟我們無仇無怨,並且我還有意和他們結好,怎麼可能自己給自己找敵人......”
他麵上說的敞亮,心中卻是一驚:
此人好厲害,竟一眼看出自己的謀劃,到底是怎麼和汶陽部搭上線的?自己苦心經營,辛苦籌謀,好不容易才有的機會,難道真要活生生斷送到這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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