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一路無話。
幾個小時後,吉普車抵達一個軍用機場。
一架塗著迷彩、沒有任何標識的直升機已經旋翼飛旋,等待著他們。
換乘直升機,巨大的噪音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林川靠在艙壁上,閉目養神,但微微蹙起的眉頭顯示他並未真正放鬆。
直升機飛行了約莫兩個小時,開始緩緩下降。
透過舷窗,林川向下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愣。
下方並非想象中的森嚴軍事基地或者高牆電網的療養院,而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山穀。
山穀間點綴著幾片整齊的農田和魚塘,幾排白牆灰瓦的平房散落其間,炊煙嫋嫋,偶有雞犬相聞之聲傳來,儼然一派寧靜祥和的田園風光。
“這裡就是‘歸巢’?”林川有些意外地看向鐮刀。
鐮刀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是不是覺得很意外?”
直升機在一片平整的草地上降落。
艙門打開,一股混合著青草、泥土和淡淡花香的新鮮空氣湧入,與軍營裡鋼鐵、汗水和機油的味道截然不同。
兩人剛下飛機,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者便笑著迎了上來。
他約莫六十歲上下,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眼神卻異常清澈銳利。
“老班長!”鐮刀看到老者,立刻快步上前,敬了一個禮,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尊敬。
“小刀,來了。”被稱作老班長的老者笑嗬嗬地回了個禮,然後目光便落在了林川身上,上下打量著他,眼神中帶著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了然和包容。
“這位就是林川同誌吧?歡迎來到‘歸巢’。”老班長伸出手,他的手粗糙有力,布滿老繭。
林川下意識地立正敬禮:“首長好!”
老班長擺擺手,笑道:“在這裡,沒有什麼首長,叫我老班長就行。大家都這麼叫。”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讓林川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放鬆了一絲。
鐮刀在一旁介紹道:“老林,這位是‘歸巢’的負責人,你叫他老班長就行。老班長可是參加過南疆輪戰的老兵,立過一等功!後來負傷轉業,又被返聘回來負責這裡。”
林川心中肅然起敬。
他看著老班長那平和的笑容,很難想象這是一位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戰鬥英雄。
“小刀,你也彆光說我。”老班長笑著拍了拍鐮刀的肩膀,然後對林川道:“你肯定很奇怪,小刀怎麼跟我這麼熟?”
林川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他心中的疑問。
鐮刀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低聲道:“不是我來過。是我們龍焱……特彆是我們第五小隊,前後已經有三位戰友,在這裡待過。都是我送來的。”
林川瞳孔微縮,瞬間明白了。
龍焱第五小隊,執行的都是最危險、最黑暗的任務,手上沾染的血腥和承受的心理壓力,遠超普通部隊。
出現嚴重的戰後心理創傷,並不意外。
一股同病相憐的悲涼感,混合著對眼前這位老班長以及這個地方的信任感,悄然在他心中滋生。
“都過去了,現在那三個小子,兩個已經歸隊,還有一個,也快好了。”
老班長語氣平和,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走吧,林川同誌,我先帶你熟悉一下環境,然後我們需要做一個初步的評估。”
老班長帶著林川和鐮刀,漫步在這片寧靜的山穀中。
“這裡分為三個區域。”老班長邊走邊介紹,指著外圍那些平房和農田,、。
“最外麵這一圈,我們叫‘緩衝帶’。住在這裡的同誌,情況已經穩定很多,主要是進行一些恢複性勞動和團體活動,適應正常的生活節奏。他們最多再觀察幾個月,評估通過就能歸隊了。”
林川看到,一些穿著便裝或舊軍裝的人,正在田裡勞作,或者三五成群地散步、聊天,看到老班長都會笑著打招呼,氣氛輕鬆融洽。
但他們偶爾瞥向林川這個新麵孔的眼神中,還是會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同病相憐的理解。
“越往裡麵走,”老班長的語氣稍微凝重了一些,“居住的同誌,情況就越複雜,需要乾預的強度也越大。核心區那邊,有專門的心理谘詢室、行為觀察室和隔離靜修室。”
他看向林川,目光溫和而坦誠:“林川同誌,根據鐮刀提前提交的報告和你昨天在天狼的情況,你的問題……可能不屬於緩衝帶。我們需要對你進行一次全麵的評估,來確定最適合你的乾預方案。”
林川沉默地點了點頭。
他早有心理準備。
鐮刀拍了拍林川的肩膀:“老林,配合老班長。我就在外麵等你。”
林川被帶到了位於山穀中部的一棟獨立的平房裡。
裡麵布置得不像辦公室,更像是一個簡潔的客廳,溫暖的光線從窗戶透進來,灑在木地板上。
負責初步評估的是一位戴著眼鏡、氣質溫婉的中年女醫生,姓李。
她的聲音很柔和,問題也並不尖銳,更多的是引導林川去描述自己的感受、記憶碎片和失控時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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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過程對林川而言,卻無比艱難。
每當他要描述東京的細節,或者訓練場那次失控時,喉嚨就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呼吸會不自覺地急促起來,腦海中那些血腥的畫麵會瘋狂閃爍,帶來陣陣生理性的不適和強烈的抗拒感。
他斷斷續續,詞不達意,有時甚至會長時間地沉默,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李醫生非常有耐心,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待著,或者適時地遞上一杯溫水。
評估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
結束後,李醫生讓林川稍坐,她拿著評估報告走了出去,顯然是去找老班長和鐮刀了。
林川獨自坐在房間裡,看著窗外陽光下飛舞的塵埃,心中一片冰涼。
他知道自己的表現很差,那種無法控製自己思維和情緒的感覺,讓他感到深深的無力。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推開,老班長、李醫生和鐮刀走了進來。
三人的臉色都相當凝重。
老班長看著林川,歎了口氣,直接說道:“林川同誌,評估結果出來了。你的ptsd症狀非常嚴重,伴有明顯的解離性症狀現實感喪失、人格解體)和攻擊衝動控製障礙。”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決斷:“按照‘歸巢’的規定,你的情況,需要進入核心區,進行封閉式的強化乾預和治療。在得到評估小組和你主治醫生的共同認可之前,你不能離開核心區範圍,也不能接觸任何外部通訊設備。”
儘管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這個結果,林川的心還是猛地沉了下去。
封閉式管理,意味著他徹底與外界隔絕。
鐮刀眼中閃過一絲痛惜,但他知道這是必要的。
他上前一步,沉聲道:“老林,聽從安排。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所有人好。”
林川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時,眼中隻剩下麻木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