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徹骨的冷意。“當年負責給我們白家定性的，是時任京城商業局副局長的魏振海；負責查抄我們家產，並以‘流氓罪’槍斃了我三叔的，是市局一個叫李長明的副隊長；而最終，將靜心園那塊地，以一個幾乎是白送的價格，判給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喬興邦的，是城建規劃處的處長，姓周。”
老人每說一個名字，手指就在桌上點一下，仿佛是在清點一個個刻在骨頭上的仇人。
“魏振海，後來官至商務部副部長，三年前才退下來，門生故舊遍布天下。他的小兒子魏剛，現在是京城最大的進出口貿易集團‘華泰’的老總。李長明，後來一路高升，做到了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去年病退，但他最得意的門生，就是你打過交道的張隊。”
“至於那個姓周的處長，”老人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他的孫子，叫周鴻途。”
一瞬間，青河縣的周市長，京城的喬家，那些看似遙遠的人和事，被一條血淋淋的線，徹底串聯了起來。陸辰終於明白，為什麼周鴻途會和喬家攪和在一起，為什麼他會對青河縣那塊地如此上心。那不是簡單的官商勾結，那是祖輩就結下的，利益與罪惡的同盟。
陸辰感覺後背有些發涼。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和一個家族戰鬥，現在才發現，他麵對的是一個盤根錯節，經營了半個世紀的罪惡共同體。任何一個環節，都牽動著巨大的能量。
“是不是覺得，這天，捅不破了？”老人看著他，目光銳利如鷹。
陸辰沉默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他抬起頭，迎著老人的目光，眼神裡沒有畏懼，反而燃燒起一股更盛的火焰。“不。我隻是在想，這棵樹的根，既然爛到了這種地步，那隻要找到最脆弱的那一根，稍微用點力，整棵樹，自己就會倒掉。”
老人渾濁的眼睛，驟然亮了。他凝視著陸辰，仿佛要看穿他的靈魂。良久，他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蒼老而雄渾，震得竹葉簌簌作響。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自己就會倒掉’！你這小子，比我想象的，更有種！”
笑聲停歇，老人的表情重新變得嚴肅。“光有種，還不夠。你得有刀，一把能精準切斷那根爛根的刀。而我，可以告訴你，那把刀在哪。”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華泰集團，魏家的小兒子魏剛，這個人，好賭，而且是豪賭。澳門、拉斯維加斯，他都是頂級賭場的常客。但圈子裡的人都知道，他十賭九輸，可他卻總有填不完的窟窿。你想想，他哪來的錢？”
陸辰心頭一動：“喬家？”
“喬家是他的大金主，但不是直接給錢。喬家通過海外的幾個基金會，以‘投資’的名義，向華泰集團注入資金，再由魏剛通過虛報項目、做假賬等方式，把錢套出來，一部分用來還賭債，一部分，用來孝敬他父親的那些老關係，維持著那個龐大的關係網。這，就是喬家豢養這些‘龍’的方式。也是他們最核心，最見不得光的資金鏈。”
老人看著陸辰，一字一頓地說道：“林鬆的筆記本裡，應該有那幾個基金會的名字。但光有名字沒用，你需要證據，需要一個能讓魏剛和喬家徹底反目，讓他為了自保，不得不出來咬人的證據。”
“我該怎麼做？”陸辰問。
“我不能告訴你具體怎麼做。”老人搖了搖頭，“我一旦出手，就是兩軍對壘，天崩地裂。在那之前，需要一場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聞到血腥味的風暴。而你，陸辰，就是那個掀起風暴的人。用你的方式，你的智慧，去把魏剛這條小龍，從喬家的庇護下，給我揪出來。隻要他倒了，他背後那條老龍，也就坐不住了。”
陸辰明白了。老人不是要給他一把槍，而是給了他一張藏寶圖，讓他自己去把槍挖出來。這是一場考驗，也是一次投名狀。
他站起身，對著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明白了。您等我的消息。”
走出那座幽靜的四合院，外麵的陽光刺得陸辰有些睜不開眼。京城的車水馬龍，繁華喧囂，仿佛和院內的世界隔了整整一個時代。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從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裡爬出來，渾身都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氣。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是趙衛龍。
“我操！辰哥！你跑哪去了？再不接電話我他媽以為你被外星人綁架了！”趙衛龍的大嗓門從聽筒裡傳來，帶著一股熟悉的焦躁和煙火氣，瞬間將陸辰從那種沉重的曆史感中拉回了現實。
“說事。”陸辰揉了揉太陽穴。
“還說事？天大的事！咱們的供應商電話都快把我手機打爆了！恒通紡織的老王說，銀行突然抽貸，他資金鏈快斷了！宏業印染那邊，被消防和環保的天天查，廠子都快開不了工了！還有好幾家小的，直接說不跟咱們玩了！這他媽是組合拳啊！喬森那孫子是想把咱們往死裡整！”趙衛eong的聲音裡充滿了憋屈，“兄弟們都快頂不住了，你倒是給個話，咱們是跟他拚了，還是……還是先認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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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趙衛龍的抱怨，陸辰緊繃的神經，反而奇異地鬆弛了下來。和剛才那場關乎幾十年恩怨，牽扯著無數大佬的談話相比，這些商業上的刁難，簡直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甚至輕笑了一聲。
“辰哥？你笑什麼？我他媽都快急得上吊了！”趙衛龍在那頭嚷嚷。
“上吊解決不了問題。”陸辰的語氣變得輕鬆起來，“你告訴老王他們，穩住，彆慌。銀行抽貸，我來想辦法。至於那些不跟我們玩的，隨他們去。對了，你幫我辦件事。”
“什麼事？”
“幫我查一個人，華泰集團的老總，魏剛。把他所有的資料，尤其是他的興趣愛好，經常出入的場所，給我查個底掉。越詳細越好。”
趙衛龍愣了一下：“華泰集團？那可是京城商界的巨無霸啊，咱們……惹得起嗎？這跟咱們現在的事有關係？”
“關係大了。”陸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望向遠處華泰集團總部大樓的方向，“你不是說後院起火了嗎？我不喜歡到處救火。我喜歡直接去把那個放火的人，家給點了。”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種讓趙衛龍都感到心悸的平靜。
“而且，我點的這把火，會比他放的，大得多。”
掛了電話，陸辰站在街頭，看著人來人往。他知道，老人說得對，自己捅破的是一個馬蜂窩。但陸辰想的是，既然捅了，那就乾脆點，彆給馬蜂留下重新築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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