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霧還未散儘,毓慶宮東配殿前已跪了一地的粘竿處侍衛。石靜嫻拎著被車輪碾出破洞的杏黃朝服,目光掃過廊下那架鎏金雕龍的"木馬輪"——這是法蘭西傳教士進獻的新奇物件,康熙昨兒剛賞給太子的生辰禮。
"殿下,索額圖大人求見。"何柱兒捧著補服戰戰兢兢回話,"說是…說是要為這西洋妖物諫言。"
胤礽扮的太子妃正巧從月洞門轉進來,手裡帕子捏得死緊。石靜嫻瞥見他發白的指節就知不妙,這人每逢月信頭兩日總要疼得咬碎銀牙,偏還要端著太子妃的架子來盯梢。
"告訴索額圖,孤巳時自會去乾清宮謝罪。"石靜嫻故意揚聲,餘光瞧見胤礽藏在廣袖裡的手比了個"三"——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代表粘竿處裡有三阿哥的眼線。
果然話音未落,牆角有個藍衣太監縮了縮脖子。石靜嫻心下冷笑,胤礽這些年訓出的粘竿處果真不簡單,連根針落地都能聽出動靜。她佯裝擺弄木馬輪的檀木腳踏,突然"哎喲"一聲捂住手指。
"傳太醫!"胤礽瞬間變了臉色快步上前,卻在距她三尺處硬生生刹住腳。按照宮規,太子妃豈能當眾觸碰太子?他攥著帕子的手背迸出青筋,倒真像急怒攻心的模樣。
石靜嫻趁機將碾碎的朱砂抹在車軸,這是她改良的密折顯影劑。昨日驗看這西洋車時就覺蹊蹺,車轅榫卯處竟有新鮮刨痕,顯是有人動過手腳。眼下朱砂遇鐵鏽變作靛藍,正應了她推測——車軸被人灌了鉛!
"都退下。"她揮退眾人,獨留胤礽在廊下。晨風卷起他袖口的沉水香,倒是與記憶裡大婚那夜的氣息重疊。石靜嫻晃神片刻,忽覺掌心被塞入個溫熱的琺琅手爐。
"南懷仁說這物件叫"自轉車",原本該有橡膠輪胎。"胤礽背對侍衛壓低嗓音,"但內務府呈上的圖紙..."他指尖在車轅某處叩了三下,正是朱砂變色的位置。
石靜嫻心頭雪亮。橡膠此刻還在南洋叢林裡長著,康熙朝的工匠怎會知曉?定是有人篡改圖紙,要讓她騎這偽劣木車出醜。昨日試駕時若非及時躍下,被碾爛的恐怕不止朝服...
"索額圖與三阿哥勾結的證據,在永和宮西廂第三塊地磚下。"胤礽突然話鋒一轉,"惠妃今早賞的茯苓糕裡有鶴頂紅。"他說這話時神色如常,仿佛在聊今春的雨前龍井。
石靜嫻攥著手爐的指節發白。這具身體明明是胤礽的,此刻卻因他這句話泛起寒意。史書裡九龍奪嫡的腥風血雨,到底是隔著紙頁的墨香,哪及此刻唇齒間迸出的"鶴頂紅"三字真切?
毓慶宮的晨鐘恰在此時敲響,驚起簷下一對灰雀。石靜嫻望向太和殿方向的琉璃瓦,忽地扯出個恣意笑容:"既然他們要孤騎虎難下,孤便送他們場龍卷風——何柱兒!"
當值的太監連滾帶爬撲進來,隻見太子殿下拎著殘破朝服往身上一披,朱筆在車轅疾書:"法蘭西使臣進獻木馬輪,禮部驗收記為"精鐵所鑄",然此物車軸竟為鉛芯包木。"她將奏折往何柱兒懷裡一拋,"即刻呈送南書房,記得繞道鐘粹宮。"
胤礽聞言挑眉。鐘粹宮住著掌管內務府的榮妃,這繞道分明是要讓馬齊撞見...他望著石靜嫻大步流星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襲破敗朝服比十二章紋袞服更威風。毓慶宮的海棠被風吹得紛揚如雪,有幾瓣落在她肩頭,竟像極了加冕時的冕旒。
乾清宮裡,康熙捏著奏折的手背暴起青筋。索額圖跪在蟠龍柱旁汗如雨下,他分明記得自己隻換了車軸木材...
"保成啊。"皇帝突然歎息,"你這折子寫得,倒讓朕想起當年擒鼇拜。"他摩挲著奏折上熟悉的字跡,那筆鋒轉折處獨有的遲疑,與三十四年春突然開竅的太子何其相似?
石靜嫻伏在地上的睫毛顫了顫。她當然知道這份相似從何而來——每日寅時臨摹胤礽舊帖的功夫沒白費。但康熙接下來這句話,卻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傳旨,將法蘭西進貢的十二件自轉車悉數拆解。"老皇帝眼中精光乍現,"著太子率欽天監與工部,十日內造出可用的。"
退至廊下時,石靜嫻瞥見胤礽立在漢白玉階前。太子妃的吉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手裡握著個油紙包,隱約露出半塊帶牙印的茯苓糕。
"鶴頂紅呢?"她低聲問。
"換成巴豆粉了。"胤礽將紙包塞給她,"惠妃宮裡的掌事太監,與三阿哥府上采買是姑表親。"說罷轉身離去,石榴裙擺掃過青磚,恍若潑灑的血痕。
石靜嫻捏著那塊糕點,突然很想笑。史書裡驕橫的廢太子,此刻正用最狠絕的手段護著她這個冒牌貨。而真正的石靜嫻,卻在用他的身子改寫注定傾覆的東宮命運。
暮色降臨時,毓慶宮偏殿傳來斧鑿聲。南懷仁帶來的《遠西奇器圖說》攤在案頭,石靜嫻盯著"滑輪組"圖示,筆尖在宣紙畫出幾個幾何圖形。窗外忽然飄進個水紅色的荷包,打開竟是胤礽的字跡:
"鉛芯車軸乃索額圖門人所為,已著人調換三阿哥府上車轅。"
她將紙條湊近燭火,看著"三阿哥"三字化作灰燼。跳動的火光裡,好似看見少年胤礽在布庫房摔打的模樣。曆史齒輪正在他們手中偏移,而那架被軋爛的朝服,或許會成為撬動九重宮闕的第一根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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