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禧大廈六層的辦公室內,核桃木辦公桌穩穩地立在中央,桌麵上《華西都市報》和《成都商報》隨意地散落著。
窗外,那盆巴西木的葉片已然枯黃,毫無生機地耷拉著,牆角處,青城山老君像靜靜佇立,可上麵已然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雙卡錄音機在一旁不知疲倦地運轉著,悠悠循環播放著那首《二泉映月》,如泣如訴的旋律為這略顯沉悶的空間更添幾分寂寥。
李振東坐在辦公桌前,神色疲憊地揉了揉臉龐,隨後伸手拿起了座機電話,按下了重撥鍵。“嘟~”電話鈴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響了七八聲後,對麵終於接起。
“王總監,我讓秘書送了蒙頂甘露上來……”李振東微微停頓了一下,喉結滾動,咽了一口口水,接著說道,“聽說你們田總對春熙路的地塊很有研究。”
電話那頭,王強清亮的聲音瞬間傳來:“李總啊,我們田總現在更關心非典後成都商鋪的空置率。”
李振東手中下意識地捏緊了茶梗,隻聽“啪”的一聲,茶梗竟被他生生捏斷:“春熙路不比它處,新租客絡繹不絕……”
“刷”,電話裡突然傳來百葉窗被拉動的聲音,緊接著是王強那有些意味深長的話語:“但那是其他綜合體——或者說,詢問李總的電話絡繹不絕。”
李振東眉頭微皺,伸手再次調動了下空調溫度“天氣炎熱,大慈寺的竹韻包間最近溫度適宜,王總監不如來看看,我現在就去那掃榻以待,意下如何?”
“那也要噴點六神花露水提提神。”
東大街城市之心29樓,田毅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手中握著英雄牌鋼筆,在攤開的《成都地圖》上認真地勾畫著大慈寺的方位。
“聽說紅星路地下隧道還在施工吧?”田毅頭也不抬地問道。
王強心領神會,立刻遞上一疊照片,說道:“小孫正在偽裝記者,聽說震動有可能容易引起附近大廈下沉。”
田毅輕輕轉動著茶蓋,陷入了沉思,片刻後說道:“坐三輪車去,交接一下,輕車出行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震動三輪車夫在2003年可是成都情報交易的暗線),畢竟《天府早報》說春熙路那邊很多大廈消防栓都兩年未檢測,水管內壁會有黴斑的。”
“yes,我們會注意黴菌報告的。”王強點了點頭,轉身正要離去。
“注意點,非典剛結束,戴口罩,以防萬一。”田毅望著王強的後背,叮囑了一句。
王強來到大慈寺茶館竹韻包間,剛一推開門,悠悠茶香便撲鼻而來。包間內,竹椅擺放得整整齊齊,質樸而又典雅,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麵灑下一片片細碎的光影。窗外,修長的翠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這寧靜的氛圍讓人一踏入便瞬間遠離了塵世的喧囂。
“哈哈,李總您這六神花露水和茶香混合確實相得益彰啊。”王強滿臉笑容,大步踏進包間,熱情地開口道。
“哪裡,哪裡,露天茶館蚊蟲擾人,王總監得推薦我當然要準備好,畢竟主隨客便嘛,快坐。”李振東連忙起身相迎,臉上堆滿了笑容,招呼著王強坐下。
王強穩穩坐下後,微微俯下身,輕輕吹了口茶麵上沉浮的茶葉,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李總,聽說最近二醫院有點下沉啊。”
李振東心裡一驚,卻強裝鎮定,隻見王強不緊不慢地從公文包裡抽出一份省建築院監測報告。
“哪裡哪裡,微微震動而已,施工嘛,喝茶……”李振東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把監測報告折疊起來,試圖掩蓋什麼。
“恐怕李總避重就輕了啊,地下b2層第三個車位……”王強慢悠悠地轉動了一下茶蓋,目光緊緊盯著李振東。
李振東的手猛地一抖,打翻了茶船:“你們居然敢監視民營企業家!”
王強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滴在襯衫上的水滴:“怎麼會?隻是剛好認識省工商聯的人,我們跑業務的當然要了解虛報抗震等級的事,我們成都可是要求達到7度設防啊。”
李振東的手開始有些顫顫巍巍地抖起來:“你們到底要乾什麼?”
“李總這是什麼話……我隻是想起了鐘南山團隊發表的《密閉空間微生物傳播研究》,地下嘛,那些管道有人檢出了黑曲黴和毛黴,如果在前幾個月非典期間至少能感染20多人啊。”王強伸出右手,按住茶杯,刻意壓低了音量,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深意。
“這可沒有科學依據,你們這是誇大黴菌汙染與非典關聯性……”李振東強製鎮定下來,表情嚴肅。
王強又輕輕抖動了一下還有點濕的襯衫:“非典期間這棟樓被封過兩周吧,如果媒體知道消防係統癱瘓……”
“你們敢!”李振東的聲調驟高。
王強壓低嗓音:“《南方周末》記者正在考察春熙路改造,需要我請他們去拍張照嗎?”說著,他晃了晃手中的摩托羅拉t720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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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東見狀,急忙伸手按住王強拿著手機的手:“我們這裡怎麼都是春熙路核心圈,非典6月結束後,空置率也在下降,其實利潤還是很高的。”
王強收回拿著手機的手,歎了口氣說道:“哎,李總,這就要不得了,你的城市信用社高息攬儲今年全麵停業整頓,央行要求強製提前兌付啊。”
李振東有些緊張地扭鬆領口:“不管怎麼樣,我裝修可是使用a級大理石……”
王強不緊不慢地從文件包裡抽出了一份泛黃的文件,說道:“好奇怪……這裡怎麼檢測是b類。”說著,他又拿出蓋革計數器,隻聽讀數“0.38μsvh,超過標準值47。”
“啪”,李振東憤怒地砸碎茶杯:“當年供應商作假!我可以起訴——”
“但您在2000年已簽收《材料驗收合格書》,法律上視為明知,b類輻射超標建材,按新規得整體鏟除。上周城投的項目因此多花了2700萬。”王強一邊說著,一邊把玩著一隻紫外線筆,筆中的光束隨意地掃過茶杯的花紋,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
“我這金額已經比去年少了1.5億了……”李振東伸出手指,顫抖著說道。
“住建部正嚴查非典後建築安全隱患,消防新規要求高層每季度檢修噴淋係統;兩年啊~田總雖然願意今天簽字,但過了今晚……”王強往後背靠椅上一躺,表情似笑非笑。
“你們這是敲詐——”李振東刷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怒目圓睜。
“李總,怎麼那麼激動,您看看。”王強拿起紙筆,寫下公式:
v=(ax0.6)+(bx1.2)(cx0.8)
a=重建成本2.3億,b=租金現值1.8億,c=整改成本0.9億)
“我們也難啊。”王強一邊說著,一邊假裝不經意地露出包內《紅星路物業收購意向書》。
李振東的目光盯著那份意向書,猶豫再三後,最終在3.53億處落錘。這個數字恰比田毅授權價低出700萬。
王強離開後,李振東苦著臉望向窗外街道,隻見工人正拆除“抗擊非典”標語橫幅,換上新廣告牌:“to時代,選擇國際化物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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